第126章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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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虽然年深日久记忆已经趋于模糊,但老朱家杀人的手艺依然没有落下,仍旧是当年高祖皇帝那令人不可忘怀的做派。总的来说,自赵巨卿接管诏狱以后,短短一月之内连自杀带病死,一口气就送走了二十几个四品以上的京官,效率之高不减于洪武当年,而震慑犹有过之——相比起明正典刑的公开处刑,如此近乎阴湿而猥琐的隐秘手腕的确更能激起本来的畏惧;大概所谓的登式恐怖,也不过乎如此了吧。

当然,在现在这种大胜还朝的时候,把政治气氛搞得过于僵硬,很不符合当今皇帝对于普天同庆的预期;所以诏狱血迹未干,飞玄真君即大开方便之门,使出了封建时代皇权之于官僚系统的终极大招:

扩招编制。

十一月十日,皇帝明发谕旨,向天下臣民详细阐述了中倭《金陵条约》的种种条款;并特别指出,根据条款规定,中方有义务帮助东瀛建设“清正廉明之海关机构”,派驻官员亲临指导;如今虽已任命前工部侍郎闫东楼统筹对倭事宜,无奈海关事务千头万绪迥非一人能办理,因此打算在明年再开恩科,选拔熟悉海上贸易及外藩局势的人才,远赴东瀛担此重任云云。

谕旨最后,还特别说明了此次外派东瀛的规格:因为是远渡重洋而彰显国威,所以着意尊隆规格;派驻东瀛的使者共有八百人,只要在恩科中博得资格,起步就是正六品官的身份;外派俸禄还额外加重,除六品薪俸之外,还有每人每年一百五十两的补贴,三十两的寒暑赏赐;种种待遇优厚隆重,几乎可以与京中重臣媲美,实在是国朝两百年来未见过的慷慨。

当然,之所以如此出手阔绰,纯粹是因为《金陵条约》未雨绸缪,早就规定了中方派驻大臣的花销一律由倭人负担,飞玄真君轻松写意,慷他人之慨而已。但无论如何,这封圣旨一经公示,仍旧是激起了一池的狂浪:

八百个人!六品官!一年二百两上下的收入!

——亲爹,你怎么不早说?!

所谓寒窗苦读十余年,千军万马过一线。国家的科举三年一次,每年能取得的进士也不过就那么一二百人;而此一二百人中,除了顶尖的十几个能位列台阁呼风唤雨,剩余的九成

九也只不过是在宦海中沉浮挣扎,靠着进士的老本勉强混一个六品七品的知县府丞,将就着跻身士绅阶层而已——就这样一份枯燥无味的日子,也已经是千万读书人梦寐以求,皓首穷经而不可得的璀璨前景了。

但如今,皇帝居然一口气端出了八百个六品的名额遍飨天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通天的小道骤然拓宽了十倍不止,往日里郁郁不得出,近乎老死考场的秀才举人,此时终于有了沐浴朝廷恩泽的机会!

真君,有德啊!

京城文华富盛之地,什么消息都不可能隐瞒长久;诏狱里大臣一个接一个的死,外面的士林舆论虽然不敢公然非议,但难免心有戚戚焉,未尝没有恐惧怨恨的意思;但如今旨意横空而出,诸位士人在恭读了皇上圣意之后,那真是顷刻间便回心转意,立刻从细枝末节中领悟到了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一片殷殷苦心!

——他们就说嘛,为什泱泱中华大地,总是没有人能欣赏他们这些在野大贤的才华?如今看来,正是奸臣当道蒙蔽圣听,把持科举后堵塞了朝廷用人的渠道!现在圣上奋发振作,一举讨平了阻塞仕途的顽凶,他们这些大贤之士才能展露头角,为至尊所激赏啊。

太伟大了飞玄真君!太可恶了奸臣逆党!原先他们同样被小人蒙蔽,居然还会为奸党喊冤;如今看来,真是早该图一图了!

三年清知府,一万雪花银;但知府好歹也是前途无量的四品官,把持了钱税后有无数的油水。寻常举人拼死拼活,拼到三甲后也就能弄个知县过活,如果不是沿海及平原富庶的地带,那战战兢兢周旋个几十年,可能才勉强有千把两银子的身家,相差何以道里计?

如今皇帝抬手就是六品官,每年还有两百两纹银实打实的落肚为安,稳如铁炮一样的合法收入;这样的深仁厚泽,那岂是感激二字可以形容?飞玄真君的恩情还不完,万寿帝君的情谊永在心;说实话,要不是欧阳进等人被幽闭诏狱隔绝外扰,亢奋的士子们恨不能攘臂而上,当朝天诛了这些居心叵测阻塞圣听的奸党,以慰君父之忧!

忠肝义胆的士人们早就看出来了,诏狱里关着的就是新时代的李善长和胡惟庸!

当然,在力表忠心之外,有一个关键信号大家也不会疏忽。谕旨中说得很明白了,这扩招的八百官员是为

倭国海关而设;换言之,只有控制住倭国,控制住海关,才有扩招后大家同沐恩泽的好日子。所以必须要高举抗倭旗帜,时时刻刻占据舆论立场,而绝不能容忍残余之通倭逆党蚍蜉撼树,妄图逆反此浩荡大势;通倭逆党任何时候要剿,不剿不行;全民发动,一同上阵,上下齐心,君臣配合,《凡人修仙》所云“宜将剩勇追穷寇”,此之谓也。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嘛……如果一个东瀛已经能扩充出足足八百个六品的编制,那其余外藩,是否可以效法?从《凡人修仙》最新几册的情节来看,东南方向的西班牙、葡萄牙等蛮夷,似乎也很不安分嘛!

这点小心思姑且不论,但皇帝的大饼一画出去,至少京中士林的风气是立刻安定了下来,并且积极配合,愿意帮着朝廷鼓吹反倭的大义,积极期盼着六品官的馅饼;安稳士林之后,内阁又下发公文,废除了沿海各省份为防备倭寇而新征收的税赋及傜役,给受害的州府拨下钱物;十一月十五日,考虑到倭国赔款足以充实国库,又给北方各省份减免了税款,增加了边军过年的赏赐。当官的分钱了,当兵的分钱了,百姓也分钱了,偌大一笔收益上下都能沾到一点分润,也算是内阁调度有功。

到十一月下旬的时候,万事都已经筹备。大家拿了真君分的钱难免手软,等到裕王上书请求尊隆兴献皇帝礼制的时候,满朝上下也不好说什么了。于是真君假惺惺的下诏三次辞让,然后才万不得已接受了亲儿子的呈请,给亲爹上了“睿宗”的庙号,搬进太庙功成正果。

不过,在此临门一脚的时候,皇帝又发扬了一下风格,说太庙规制已定,为了给亲爹腾位置惊动列祖列宗,他心中也大觉不安;如今详查太庙的档案,发现英宗皇帝的庙里位置颇为宽裕,这几日也屡现祥瑞,足见天心垂谕,上意昭彰;如今顺天应人,就让英宗和皇帝的亲爹挤上一挤,大家共用一座庙吧!

——这个理由当然有点唐突,逻辑更是莫名其妙之至;不过嘛,要是在这个时候去追究英宗祖庙的占地面积,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不过,仅仅让亲爹挤大通铺还不能满足皇帝的心愿。但在这种微妙关键的时候,就恰恰能显现出当今圣人难以言喻的阴湿感了——他也没明着让英宗腾位置,却在献俘之后切责有司,下旨修缮太庙尊隆礼制,让礼部

将英宗的神位拿出去仔仔细细地油漆一遍。至于这神位什么时候油漆能油漆妥当、再次供奉嘛……人还是不要问这么多比较好。

这一套小连招行云流水,明显是在皇帝心中筹谋已久。但办事的关键从来不在于权谋,而在于双方力量的对比。往日里艰困重重百般不能求取的正果,今日却是垂手可得,再不必费心思虑什么复杂的权术——不用阴阳怪气,不用含沙射影,不用穿着道袍在宫里装神弄鬼,言出必应而万人影从,原来做皇帝是这么快活的事情!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能显出皇帝不受约束的本色。而飞玄真君却依旧是当初搞大礼仪时的刻薄少年,阴损恶毒的本色数十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往日里名缰利锁牵系,层层关隘封锁;今日捧出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在真君不忘本色的少年初心之上,只镌刻着三个信念:

滥杀!滥赏!滥罚!

谁敢叫朕一时不痛快,朕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真君一朝挣脱束缚,岂能不畅快心意?任命赵巨卿管理诏狱只是稍作试探;在确认了新增的官位足以收买士林不出风波之后,皇帝立刻派遣使者南下江浙;于是乎长江以南尽皆震动,被水户氏罗列在名单之上的大小官员,居然也竞相开始了自杀潮!

自孝宗以后,国朝御下的风气日渐宽松;江南安享太平数十年,何曾见过眼下的阵仗?屠刀当头而来,本地的望族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兴献皇帝号与皇后号至今仍停泊在金陵城外,扼守水道把控要害,泰山压顶实力悬殊,已经再也不是靠举牌坊哭孔庙能蒙混过关的了——实话讲,江南官商勾结的走私集团在武力上其实相当拉垮,多半靠着倭寇的威慑撑持场面;现在倭寇已被犁庭扫穴,诸公就是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真君否?

批判的武器比不上武器的批判,在用武器将通倭集团痛痛快快批判一番后,真君心满意足,又下诏让内阁从速赶工,要在今年年末之前拿出悖逆宗室的处置方案。旨意一下,安安静静混了大半年的内阁终于绷不住了——不是吧老大,你还要杀?

京城杀重臣,江南杀官吏,如今又要动手杀宗室;一年之间三兴大狱,这效率是不是稍稍有些快了一点呀?

内阁的闫阁老和许阁老见多识广,其实对皇

权扩张后真君的狂悖错乱有充分的预期;但饶是如此现下的局势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当年杨廷和挑十五岁的兴献王世子做皇帝看重的就是他谦恭好礼谨慎自持矜矜然有古人之风;只是料不到谦恭好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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