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在方绾宁踏上牧丘镇土地的同一时间,远在应京的五皇子府内。

刚宣读完圣旨的太监刚走,五皇子俞修衡拿着明黄的圣旨跪在地上许久,却始终没有起身。

直到一旁的关珏关侍卫上前将他扶起,周围的人才发现,五皇子的眼眶红得不行,像是下一秒就要淌出眼泪,但直到他木然的走回屋里时,也没人看见哪怕有一滴泪从他的眼睛里滚出来。

一旁的钱管家用眼神看了看关侍卫,说道:“关侍卫,依照刚才圣旨的意思,后天咱们就要去往青州的封地了,你看着殿下,时间匆忙,老奴得下去准备一番了。”

关珏点了点头,向他抱拳行了个礼说:“那要辛苦钱管家了。殿下那你放心,有我在,有郁先生在,没事儿的。“

钱管家回了礼,便下去了。关珏走到厅前,没有进去。他看了眼里面正襟危坐的五皇子,现在该称作渊王殿下的男人,将手中的圣旨摊开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终于接受了一样,整个身子软了下来,靠在椅子上陷入了回忆。

世人皆知,东洲太子俞修衡天赋卓绝,受万千宠爱。生母乃是慈嘉皇后丞相之嫡女江灵意,出生后八个月就被封为太子。

三岁启蒙,四岁便能作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六岁便作出惊世佳作——《北辰赋》,七岁皇后因病薨逝,由皇帝亲自教养,在四年一次的蓬文宴会上更是吟诵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等传诵不绝的千古绝句。

他八岁学骑射,九岁就能在围猎中夺得第一,十岁入中书省旁听协理,十一岁改良农用水车。

十二岁经历震惊朝野的”李萍血案“。

十三岁为充州周姓工曹遗孀,重新审理两年前因造桥不利致使三十六人遇难的冤假错案,牵连充州官员八十余人,最终以夷周姓工曹三族结案。

十四岁推进田亩分耕制失败。

十五岁秽乱后宫被皇帝当场抓获,幽禁旭阳宫长达七个月。

十六岁在宫宴上当众刺伤二皇子。

十七岁被罢黜太子之位……

十八岁,俞修衡就在这应京游荡,像是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十九岁,封渊王。划了一片穷凶极恶之地——青州,给他作为封地。

”所以,父皇是不愿再见我了嘛?“

宣旨的太监回答:”渊王殿下,陛下如今不准你入宫。不过老奴曾听见陛下对着这道圣旨说了一句话。“

”父皇说了什么?“

”陛下说,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嘛?“

俞修衡望着窗外快谢了的桃花出神。

所以,这个游戏,算是进入终章了吧,那我……能回家去了嘛。

不用再做太子,也不用再背负期许,他也不想做什么渊王,做什么俞修衡。

哦,对,他不是俞修衡,他明明是张乐川的。

他明明刚过了18岁的生日,在家人们的期许下吹灭了蜡烛。

他明明才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明明有着更光明,似朝阳般的伟大前程。

他明明……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到这里来,为什么又要让他生在宫墙之内,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太子,为什么要承载那么多祈望的目光,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努力做到最好,却还是难以如愿。为什么人命那么脆弱,为什么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生死,为什么他们可以不用偿命,为什么那么残忍要让他看见刑场砍得卷刃的刀,和长阶下流不尽的血。

想来这道封王的圣旨,就是通关的卷章吧。

俞修衡承认这场游戏他输得彻底,但能不能给他一张复活卷轴,让他重新做回张乐川。

张乐川,张乐川。

这里没人知道他其实叫这个名字,只有小时候悄悄告诉了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宫女,告诉她,他其实来自一个自由的时代,那里的人们可以借助工具上天下海,就算远隔万里也能听见彼此的声音,那里是一个就算打碎杯子也不会被惩罚的时代,那里无限美好。

但第二天这个宫女就因谣传太子失心疯被杖毙了。

从那以后,张乐川这个名字再也没被他提起过。他时刻谨记反复告诫自己,他叫俞修衡,是皇子,更是太子,他以后会成为皇帝,会治理一个拥有千万人口的大国,他要将他在另一个世界所学的知识全都奉献在这里,他要在这部东洲的历史里留下一个恢弘的名字。

但…现在似乎不需要了,俞修衡这个名字也不被需要了。他在阴险诡谲的朝堂斗争中败下阵来,他像一条败犬一般被赶出应京,去往一处荒凉之地了却余生。

他晃了晃脑子,决定不再去想了。不过他还是想记住自己的名字。

张乐川,我叫张乐川。

他决定每天都要在心里念几遍,免得一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也会忘了。要是自己都忘了,那就真的再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处了。

郁见深走进房内,看见端坐在窗前小几上的俞修衡脚步顿了顿。他看见他没有流泪,他看见他端着一盏茶久久没有靠近唇边,他只是在出神。

是啊,殿下自从十三岁就没有再软弱过了。他聪慧,他赤诚,他是个仁义的皇子,他从不责罚仆人下属,他还牢记每一个身边之人的生辰,他还会煮面,郁见深年年都会得到一碗。

他跟随在他身边已经很久很久了,他看过他充满锋芒的样子,看过他朝气蓬勃的样子,看见过他在与中书省的官员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看见过他深夜不眠改造农用工具的样子,也见过他的冲动,他的惧怕,他的脆弱和自毁……

今天这道圣旨是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朝中一半大员都是已故丞相的门生。让他们去上奏疏求得这道圣旨的。他还去见了二皇子——承王殿下,秘密会谈了一个下午,当然其中艰险不必言说。

还好最终承王同意了,要不然依照现在的局势,他不点头放俞修衡出应京,他是一步也别想走出去。

“五皇子殿下。”郁见深出声将他唤回神。

俞修衡转过头来望向他,“郁先生,现在该叫我渊王了。”

郁见深走了过去,摸了一下茶壶,已是凉了个彻底。“殿下,茶冷伤身。切不可多饮。”

俞修衡朝他笑了一笑,“没事,我已经不怕了。”接着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更阑时分,郁见深见俞修衡睡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今夜无星无月,从远方吹来的风在府中漫无目的的游荡,敲得屋顶上的瓦片噌噌响。郁见深走过游廊,在一片种满百日菊的花圃边停了下来。他好像在看花,又好像没有。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在他脸上留下深深浅浅斑驳的影子。

“关珏,你不该在这儿。”郁见深忽然开口,明明前一刻还空无一人的游廊突然从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郁先生。”关珏上前行礼。

郁见深没有回头,像是终于被花吸引住了视线,他开口道:“自四年前那一事后,我就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殿下,你现在不该在这。”

“我知道,那边我已经让王霄看着的,先生放心。我前来是想问您一事,得到回答便会离开。”

“你说。”

“我们是…输了吗?”

郁见深转过头来看着他,借着摇晃的烛火盯着关珏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他眼神里尽是坚决,没有半分迟钝,“你想认输嘛?”

没等他回答,郁见深继续说:“别怕一时的低谷,人不会永远走下坡路,也别小看了我们在应京里布的局,现在二皇子的风头鼎盛,我们避去青州是个养精蓄锐的好机会。殿下是个很好的人,我们既然选择了他为主,只要他没走上那道坦途咱们就不能认输。”

关珏沉吟许久,”我知道他很好。自他七岁将我救出死囚牢里的时候,我的命就是他的了。我不想他输,我想在他走上那个位置的荆棘路上,流尽我一身的血。“

说完,又向郁见深抱拳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郁见深望着他的身影快速走向阴影里,也没看花了,疾步回了西苑。

刚推开房门,就瞧见屋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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