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很好,你果然对

“你今日,去了哪?”晋王背对着她,问。

令漪推门进来猝不及防便见到他,不由一愕。

他手里正捧着一盏茶,菱碗笼青,茶烟乳白,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茶香在室中袅袅飘荡。屋中静悄悄的,只有月洞窗外竹叶沙沙的声音。

令漪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前不久才刚刚发生过。见他不似生气的样子,她镇定下来,淡淡莞尔:“只是出去转了转,王兄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阿妹一声,好让阿妹准备。”

“孤过来不过是瞧瞧你,你需要准备什么?”嬴澈浅斟一口,修长白皙的指搭在青翠如滴的茶碗上,煞是好看。

不过一句客套话,反倒被他抓住了漏洞,令漪在心间抱怨他多事,很快改口:“王兄误会了,承蒙王兄上次相助,阿妹感激不尽,一直想着哪天能得个机会面陈谢意,可又担心打扰了王兄……不曾想,您会到这儿……”

“我给王兄添茶。”

她殷勤取过一旁搁在风炉上温着的银鍑,欲给他添上。

他却将茶碗搁下:“不必了,我不喜方山露芽。下回差人送些峡州碧涧,以后煮这个。”

要死,王兄怎么还有要常来之意?令漪在心中叫苦。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半点不知道要避嫌的么?

“有人告诉我,在城北的食珍阁瞧见了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索性开门见山,“你就那么想回宋家去么?宋瑀一回京,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他?”

是食珍阁,还好不是大福先寺。

令漪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应该还不知她与华缨暗中往来,只是得知她去见太傅,以为她又想回宋家。是了,到手的联姻工具要跑了,他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王兄误会令漪了。”她忙表忠心,“太傅是宋郎的祖父,也是先父的老师,阿妹是听闻太傅逢此变故大病一场,消瘦许多,所以才想见一面,并没有什么别的念想。”

“是么?”他笑,“你倒是关心宋家的人啊。”

“裴令漪,”他面色忽冷,极严肃地看着她,“孤有没有告诫过你,孤不喜宋氏,让你不要与宋家的人来往?”

那的确是自己答应过的

事,令漪一下子没了底气。她试图辩解:“可太傅也是令漪的长辈啊……

“他算什么长辈。嬴澈不屑挑眉,“他若真的关心你,当初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他为何见死不救?、

令漪被这话问住,不知要如何回答。当年父亲出事时,世宗皇帝盛怒,除伯父外,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连堂姐都宣布与她们断绝关系,转头跟了扶风县侯世子做外室,她又怎能去要求彼时只是父亲老师的祖父呢?

嬴澈见她眉目微凝,便知这话她终有听进去。他朝她逼近几步:“你不介怀此事,反而一味亲近宋家,就算他们辱你至此,也还妄想要回去。裴令漪,孤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自轻自贱?

这一句轻如春风吹落耳边,令漪的脸却全红了。自入府以来,王兄还从未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既怕得罪他,只能道:“是,令漪错了,不该罔顾王兄教诲,私下与太傅来往……

“只是我想着,宋郎尸骨未寒,我身为他的妻子,应当替他照料家中之事,一时竟忘了王兄的教诲。是令漪失了分寸了,请王兄原谅!

她一拜至底,柔软身躯几乎贴着双腿,像受伤的白鹤紧贴水面,是错悔至极的态度。

“妻子。嬴澈笑了一声,简短重复了遍这两个字,“很好,你果然对宋祈舟情深不忘。

“难怪当初心心念念、不惜众目睽睽之下算计他,丢尽女郎的脸面也要嫁过去。

这一声如冰如玉,沉冷至极。令漪的心也随之坠入冰冷幽暗的湖底。

这桩算计得来的婚事,纵使彼此心照不宣,但王兄一直不曾戳穿她,她便心存侥幸,以为事情过去了。

可大约,这件事在王兄那儿是从未过去的。现在,他分明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在心底拼命想着对策,这时身前影子微晃,她抬眼望去,他眼眸如云封雾遮,俊颜沉冷,似乎是想俯身扶她。

但他终究没有扶她,也没有叫她起来,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凤眸睥睨:

“未嫁从父,父死从兄,裴令漪,没有孤的允许,是谁允你自作主张和那姓宋的勾搭上的?

令漪有些委屈:“可王兄当初并没有不同意我和宋郎的婚事。况且他也不是她的什么正经兄长。

堂兄才是她的正经兄长,他都没有说什么,殿下凭什么管她。

“你故意在人来人往的上阳苑来这一出,让所有人都瞧见他抱了你,他再上门提亲,孤要如何拒绝?

“我……令漪微微语塞。

她心知她要依附他,便只能顺从他,不能忤逆,不能反驳。于是红泪很快落满新雪凝脂的玉腮:“王兄,王兄。

她轻轻拉住他一只手,抬起脸哀哀地求:“阿妹知道,阿妹的一切都是王兄给的,自然一切都该听从王兄吩咐。譬如王兄要我改嫁,无论是嫁给谁,我自然也只有听命的份。我从来都知晓这一点,也不敢违背、不敢生有二心。只是我毕竟曾为宋氏妇,眼下宋郎才去了一个月,也还习惯性以宋氏妇自居,所以才会做出这些糊涂的举动。王兄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摆脱对于这个身份的认知呢?

——就算是改嫁,能否再宽限一二呢?

她哀伤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几乎沁出泪来。幽闺玉质,我见犹怜。

所以王府养她九年,在她眼里,竟还比不上嫁去宋氏的三个月?

他养她这九年,在她眼里,也还比不上同宋祈舟的短短半月。

嬴澈剑眉微皱。

女郎的手纤细微凉,握住他手时,酥麻一片也清凉一片,渗入肌骨里,心中的火却未能因之退却。

他今日过来,原本是想敲打她几句,好让她有些危机感,别整天想着回宋家。但现在,却是真有些生气。

明明自己是在质问她与宋瑀那个老匹夫见面之事,却被她拐到改嫁上来,以为他听不出她言外之意,是在抱怨他逼她过急么?可笑,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将她改嫁给老头子?可见她心术不正,才回来半月,心心念念竟全是要改嫁之事。

“你倒是乖觉。

索性目的已经达成,他只丢下这一句,拂袖离开。

令漪慌忙回头,他已掠至门边,行动间激起的风将两扇门扉撞得叮铃作响,身影很快消融于门外冥冥的暮色。

“可吓死奴了,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簇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扶起地上的女郎。

对啊,王兄怎么突然来了呢?

令漪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绪如海浪澎湃起伏。

她好

像又得罪他了仅仅是因为她私下与太傅会面。可该解释的她也解释了也再三向他表过忠心了他为什么还是揪住此事不放?

这时宁瓒进来送茶叶见令漪失魂落魄般立着眼底掠过一抹愧色。

消息是他去传的分明彼时殿下只是淡淡颔首不想转头却冲裴娘子发了这样大的火见她伤怀他亦有些愧疚。

“您别往心里去殿下还是很在意您的。”他不会安慰人只干巴道出这么一句将用上好丝绢包着的峡州碧涧交与簇玉便离开了。

在意她么?

令漪看看那包茶叶。

她在他眼里就是个联姻的工具吧?

因为是工具所以不用考虑她身为人会有感情会在意脸面。她会对宋郎愧疚也会担心丈夫新丧就改嫁他人的名声。

他们这些上位者为什么就不能稍稍顾惜她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呢?

然而以他的权势碾死她就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就算今天他冲她发了这样大的火她也还得想办法主动修补和他的关系甚至是奴颜婢膝地去乞求他的原谅。他自己却是毫不用在意的担惊受怕的只有她。

可凭什么呢又凭什么呢。

难道她这一辈子只能仰人鼻息、摇尾乞怜地活么?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满腹的忧愤与惧怕也只能咽入肚子里令漪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茶叶收起来吧。”

*

此事过后王兄果然没有再来过小桃坞。

就连府里分发裁夏衣的丝绢

令漪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这无疑是个危险的征兆。以她对王兄的了解他大概是懒得过问这些事的是主管中馈的崔太妃的手笔。

可若连兰雪堂都知道了她见罪于王兄今后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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