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韫宁本以为,她这般出言威胁,裴珩多半会嘲讽她痴心妄想,再不济也会冷下脸来拂袖走人。

可裴珩眼里压根就看不见羞耻二字,也根本不知如何写。

他眸中有点点光亮,依旧攥着她的腕子,却在撞进那双冷的如同浸透霜雪的杏眸时,眼中光亮渐暗。

眼前女子,画着精致的花钿妆,髻上簪了一朵桃粉色芍药。

傲若霜雪,娇艳无绝。

一如退亲那日。

裴珩垂着眸,总觉得心中仿佛漏了个洞,冷风呼呼地灌,如何也暖不起来,也填补不上。

他磋磨折辱过,也怜爱疼惜过,见过她的娇软如水,也见过狼狈不堪。

明明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却仿佛从来不曾真正得到过。

许久,才轻嘲一笑,似在嘲讽他自己。

裴珩懒懒抬眸,目中凉薄,仿佛眼前人不是半刻钟前还令他心牵不已的心爱之人,而是不知哪条花街上的花娘。

他凉凉盯视,口中嗤笑:“你一向好手段,舍了朕,还能勾住裴珝,京中人人皆知。”

褚韫宁脸色白了白,若不是唇上涂了口脂,此时怕是已无血色。

京中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吗?

她深居简出,对外界所知甚少,又被拘在宫中,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外人。外界的污言秽语,澄云她们自然不会传入她耳中。

可细想想也知道,她与裴珩在一起时,他的感情热烈又张扬,生怕所有人不知晓。

名震北疆、极得帝宠的少年将军,艳冠京华、娇贵无绝的将府之女,如此天作之合,如何不令人艳羡。

可越是花团锦簇,越是烈火烹油,那些赞美称颂之词,在她舍了裴珩之后,必定会尽数化为簇簇利箭,将她扎的千疮百孔。

嘲讽之外,亦会唏嘘,若不是她始乱终弃,如今便是板上钉钉的中宫皇后,褚家明哲保身,到头来却是鸡飞蛋打,生生断送了泼天富贵。

可这是她的选择,她不后悔。

夜幕低垂,竹影遮蔽,裴珩自然看不清面前人的恍惚之色,目中嘲弄:“如今倒是想与朕避嫌了?”

想甩开他,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梁王妃,他岂会令她如愿。

隔着一道宫墙,已经可见戏台方向灯火通明。

褚韫宁无心与他争辩,只担心两人许久不出现,会有人来寻。

“陛下说的是,我如今声名狼藉,自认比不得嘉荣县主身份高贵,更是不配与陛下相携而行。”

她面色依旧冷着,却一改咄咄逼人,像只品种高贵的小猫,格外娇贵难伺候。

刻意咬重了“嘉荣县主”“不配”几字,掺着丝丝酸意的软刺刺到裴珩身上,倒是令他格外受用。

话落,便冷着脸欲要离开,却在绕过他时,被一把擒住腕子。

裴珩仍立在原地未动,只臂上使力,将人又扯回怀中,他唇角弧度几不可察,冷然的俊脸也稍见软色。

褚韫宁只想着先安抚好裴珩,且能不失自己的体面与尊严。

目的是达到了,人却也走不掉了,整个人十分轻易地就被他带到假山山洞中。

假山隔绝了不远处的悠扬丝竹声,越是静谧,她心中越是焦躁不安。

横在腰间的手臂不住收紧,几乎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耳畔呼吸滚烫炽热,显得落在颈间的唇都带了些凉意。

耳畔是一声低低的笑:“你要什么我没给过?”

竟让她拿自己与宋珞珠相比。

“她岂能与你比。”

裴珩语气很淡,随意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不紧不慢地,一下下啄吻柔软唇瓣,边吻边欣赏着一张羞恼的小脸,似乎对他此举很是不满,却抗拒不得,粉唇因气恼微微嘟着。

浅尝几下索性直接含吻住,长驱直入,肆意勾缠闪躲不已的舌尖。

褚韫宁舌根都被吸的发麻,因呼吸不畅眼前一阵阵发黑,才被堪堪放过。

她才张着唇喘息,颈间却又一热。

那唇愈吻愈热,沿着下颌,顺着柔软的颈项一路向下,埋入肩窝。

上头已然令她无法招架,腿根处似乎还抵着什么东西,硌的她腿疼,时不时还会动一下。

“窈窈……”低哑的嗓音在耳畔揉散开,其间浓烈得几欲喷薄的欲.望令褚韫宁心惊肉跳。

见真撩起了火来,她心中急着想转移些注意力,情急之下,倒真让她想到一件事。

“她还抢了我在宝髻瑶簪定的花钗冠,那是我成婚那日要戴的。”

裴珩从她肩窝抬起头,皱眉重复问了一句:“她还抢了你的花钗冠?”

难怪她连成婚那日都要戴他送的花冠。

“怎么不早跟我说?”

“还抢了什么?”裴珩目色沉沉,淡声问。

褚韫宁垂着眸,眼睫不安地轻颤着,许久,等的裴珩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声如蚊呐地挤出一个字。

“你。”

-

坐到戏台下时,褚韫宁耳根的热烫依旧未褪去,夜晚凉风拂过,才吹散一点点热度,脑中就再度浮想联翩,耳根很快又一次烧红。

耳畔不禁又响起他懒懒的却又令人莫名安心的声音:“母后手伸的长了些,我自会敲打她。”

太后想要提携谁,她本就无权过问。原本能敲打敲打宋珞珠便很是不错了,竟是要敲打太后吗?

枕边风好像吹过了些。

褚韫宁压下心上的颤意,宫人奉上一盏官燕,她浅舀一勺送入口中,麻簌簌的舌却根本不听使唤。

她有些恼,却碍于场合不能发作,只能目中微带恼意地轻轻放下勺子。

台上正演着一出《洛神》。

“这出戏是由《洛神赋》改编,讲的是长兄子恒与弟弟子建同时爱上甄宓的故事。子恒继位后立甄宓为后,子建只能被迫另娶她人,可最终,还是因甄宓无法忘怀弟弟,子恒下旨赐死甄宓,与弟弟尽释前嫌。”

文武候夫人的一番话听得褚韫宁一颗心直颤,每说一个字,她浑身就更紧绷一分。

悦和公主叹道:“甄宓的感情坚定不移,何错之有?兄弟之间相争,恶果却要由女子来承担,”说到这,她有些义愤填膺,“将心爱之人赐死,这两人却能尽释前嫌,所谓的爱不过如此。”

末了,又总结道:“这世间,女子总是艰难。”

她又转头对正中坐着的裴珩笑着道:“皇兄,今日母后不在,在座又是女眷居多,我才点了这出戏。”

席上一夫人也道:“这男子建功立业,成大事者,多是功业为重,手足次之,随后才轮得到心爱之人。”

褚韫宁手指握着搁在桌上的酒杯壁上,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为了功业,手足,心爱之人是可以舍弃的,对吗?

她很难说服自己,说不是这样。

她自己便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裴珩懒懒开口:“曹子建无能罢了。”

他只短短道出几个字,似乎懒得再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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