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转眼便是十二月下旬,望海温度虽骤降,但叶片也只变黄脱落,层层铺落地面,好歹不时吹起风,莅临这座凝固的城。

温诚坐飞机从上海回来了,行李箱落地那刻,想给她打电话,人站在大厅盯着通讯录纠结。他变得患得患失,连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烦躁,郁闷,憋气,同时滋生在五脏六肺。

从没被人这样拒绝过,他的自信心一次次被打击,任凭你多勇敢一个人,只会被磨得毫无棱角。

那件衣服根本没扔,不仅如此,温诚还送去洗衣店干洗,熨斗烫妥帖挂在家里衣帽间,不时瞧一眼,盘算着再买几件。

温诚拖着行李箱接了杯冷水,一口闷,揉揉纸杯扔垃圾桶,摸摸口袋想抽支烟,最后发现打火机没带,转身看见同事们问他,“温总,不坐大巴走么?”

他摆摆手,“不用了,我今天不回公司。”

每次出差后都有一天补休假,温诚想利用这时间找宋槐,手机上滴了网约车,告诉司机,他要去明镇路那家洗车行。

司机看着导航有些不解,“诶?没有啊。”

温诚一愣,顿了片刻,

“那你把我放到路口。”

抵达目的地,才发觉自己穿少了,出差时每日在高楼里待着,一件衬衫倒挺有风度,丝毫没想到,十二月的望海挺冷,寒潮先从沿海入境,体感温度18,但风中水汽黏皮肤上湿冷湿冷,雨点稍落些,地上蘑菇疯长。

正如此时,温诚在店门口犹豫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任凭风吹得他极尽狼狈,看柳树来回飘,干枯枝条差点抽住他的脸。

阿金看门口男人眼熟,小跑出去问,“您是...温先生吗?”

“对,我找宋槐,她不在么?”这会儿温诚已经很困了,却还强撑着体面。

“她接朋友去了,还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您找她有事儿么?用不用我传个话?”

温诚摇摇头,直接进店坐下等,腿一翘,这架势没打算走,

“你们店在导航上怎么没有了。”

阿金告诉温诚,洗车店准备转型,从洗车到主要卖汽配,而且,很有可能年后就要闭店,因为阿金要和宋槐去内蒙发展,临走前再卖卖汽配,剩下的就按批发价吐血甩卖。

为什么要离开望海?他们想拉MF的投资搞外贸,人往高处走,任何职业都能越做越大,不能局限于这间小小的洗车行。

“去内蒙?怎么去?”

温诚有些诧异,心里滋味很难说,他更想问准备去多久?还回来么?宋槐以后就在内蒙待着?他们有机会再见面?

“自驾,走高速去,哎对,我们先往北走去趟北京,那儿有认识的老板,凑凑饭局,搞搞人际关系,然后.....去内蒙就明年了,该过年了,我和小槐已经联系上了,开我爸妈的越野去。”

阿金笑着说的,温诚脸都僵了,他哪能笑的出来?

“就你和宋槐?”

阿金给温诚倒杯水,端在小圆桌上,“不呀,还有晨曦,她寒假跟我们去内蒙转一圈儿,小槐今天就是接晨曦去了,”他低头看看手表,“应该马上回来。”

“她去哪儿接?”

“机场附近。”

他眉毛都快立起来了,“什么?”

有毛病吧她,谁他妈骑电动车走几十公里!望海从南到北也挺大,他打车过来还得一小时,这女人不怕半路没电?然后摔倒?再把钱搭进医疗费里?为了省钱命都不要了,温诚心不在焉的喝水,却被实打实烫到,滚烫开水灼痛牙龈舌头,火辣辣的疼。

他脑子一空白,后槽牙都咬碎了。

“开水...”阿金提醒他,“慢点儿喝嘛...小槐很快就回来的。”

-

今天张晨曦学校放假,宋槐接她来火锅店干活,去时迎着风,脸被吹得红且疼,一路冒险走环城高速,半小时到校门口,看张晨曦向自己招手,小跑着叫槐姐,行李箱滑轮轰隆隆的,“槐姐,我这还有个箱子,你确定电动车可以?”

“可以。”宋槐声音在风中格外轻细好听,“我有办法。”

办法就是张晨曦跨坐后面,手里拎箱子,让滑轮和电动车并行,别说,还挺可行,张晨曦觉得两人特别滑稽,在路上拉风到不少人观赏,还拿手机拍照,风吹动衣摆,稀释声音,却换来难得的快乐。

“哈哈!槐姐,有人拍我们!”

“你坐稳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宋槐问。

“好了!可以去租的房子住了!”

“后来没吵架吧!”

“......”

张晨曦没回答,只环抱宋槐的腰,头靠着她背脊,暂时隔绝风声。架当然吵过,她找宿管协商,结果闹到院领导那里,老师说她不会大事化小,为什么八个人都针对你?说明就是你的问题啊,有困难就克服一下吧,她下定决心搬出去住,哪怕辛苦,也好专心备考。

她们还在路上摔了跤,因为行李箱被石子磕绊,整个电驴失去平衡,俩人一起侧翻在马路牙子上,满身土,张晨曦卷起裤腿,和正挽袖子的宋槐对视,那瞬间像是难姐难妹,同样狼狈,却同时笑出声,笑的纯粹,回到小学时代和同桌倒垃圾,滚到楼梯下开始偷乐。

张晨曦小腿擦伤,隔着衣服还好,伤口没脏,宋槐伤势稍稍重些,胳膊肘擦破一层皮,粉红色表面还带灰。

“我给你买碘酒。”

“不用,我觉得没事儿,咱们先回去,阿金说店里客人等。”

宋槐不知道那个客人是温诚,也没料到,再次见面都如此狼狈,他相比从前,似乎被晒黑些,不过皮囊依旧好看,风衣腰带没束,款款落在衣服两侧,袖扣挽起叉腰站着,垂眸看她。宋槐对上温诚讳莫如深的表情,双眼幽幽的,好像她做了什么错事,要在这里算旧账。

谁也没先开口。

只有风声。

他想问问宋槐,他妈的知道我喜欢你吧,给老子一句准话!

“你找我么?车呢?开进库里我给你洗,这次还用优易洁?”宋槐一副公事公办态度,抬头看货架洗液,选中,垫脚拿下来。

“不找你找谁,你过几天去北京?怎么没和我说?”温诚把手放口袋里,定定看着她,“坐你老板越野?很安全?他会开车?怎么不说让我送你?”

“我应该不需要和你报备,这里修车地方那么多,我走了你再找一家。”

“要是不想找呢?”

“那就请你自给自足吧。”

连他自己也知道刚才几句是带着气的,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可能看到宋槐那张无所谓的脸?温诚始终憋着心里蹭蹭上涨的火气,直到发现宋槐胳膊肘蹭破皮,那么纤瘦看得他心猛猛跳,终于忍不住爆发,

“骑你那破电动来回跑还带人,不要命了你!神经病啊?会不会打车!嫌命长不用糟蹋别人,如果骨折呢?骨折怎么办?”

宋槐手慢慢碰上胳膊,抬头看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良久,“擦破皮而已。”

“不是,”温诚看她蔫儿蔫儿的,好像知道自己冒险理亏,没忍住笑了声,“下次打车吧,行不行,不打车让我送你。”

“不用你送。”

“?”

他妈的,几句不到又开始了,他真心觉得宋槐特厉害,在感情中牵着你鼻子走,撒网让你不知不觉跳进去,还乐在其中以为自己是主导者,或许,掌握关系航向的舵就不在他手里。

她总和他撇清关系,划一条界限,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她很厉害,她很能,她不需要任何帮助,她自己就可以。

温诚今天就要打破界限,跨过三八线,并且很混蛋的弯腰在宋槐耳边留下一句,“十分钟,门外等你,不来我站一天。”

语气不善,说完就走。

宋槐扭头看门口逆光背影,洒脱,颀长,蛮不讲理,仿佛刚才他鼻腔喷薄出气还在耳边。

宋槐最终让温诚足足等了三小时,从下午到晚霞半边,她才不在乎那男人坐着等还是站着,等多长时间,只专心把店里汽配整理完,最近阿金没接单,几乎不需要洗车,因为马上关门走人,奔向另一个奋斗之地。

张晨曦买了碘酒棉棒,拉着宋槐的手,眉毛一皱,声音轻轻柔柔,“不好意思槐姐,我给你抹药,来,晚上请你吃饭吧?想吃什么?”她帮宋槐挽起袖子,棉签蘸药轻轻滚着伤口,“疼吗?我轻点儿哈,刚才是你朋友么?”

“他?”

“嗯。”

“......算是吧。”

“你朋友说的对,我应该和你打车。”

宋槐摇摇头告诉她,“你别理他,那人就很扫兴,骑电动车挺有意思的。”

自从遇到温诚,宋槐思考活这么多年的深刻问题,她觉得什么有趣?什么算消遣?答案可能是坐公交,骑电驴,尤其忙碌一天后,在晚风中放空,看街边熙攘的人群,旁观暖黄夜灯下不同纷纭众生,思绪和紧绷的弦都会放缓。

宋槐把该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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