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李林甫舆轿边上的李岫目瞪口呆,他震惊:“可在此处要如何面见圣人?”
杨国忠冷笑:“圣人自有安排。”
他的视线没有放在李岫身上一丝一毫,杨国忠先前给李林甫当狗腿子的时候和李岫这个相府长子有过接触。
天真烂漫的仿佛不是李林甫亲生儿子一样。李林甫把这个儿子保护的太好了,送他读书学文,给他安排了校书监这么一个清贵的官职,没让他接触过一点勾心斗角之事。
对这样的没用东西,杨国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杨国忠的眼里只有李林甫,哪怕面前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已经命悬一线了,杨国忠依然对李林甫忌惮极了。
枯瘦的老人已经睁开了双目,杨国忠从李林甫的眼中没有看出来愤怒或者仇恨,这让一心想要给李林甫添点不痛快的杨国忠有些失望。
他以为自己这次好不容易摆了李林甫一道,能够报一报之前被李林甫压制了那么久的仇,可李林甫这么平静,让他这一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一样不得劲。
“……装模作样。”杨国忠低声骂了一句,他不信李林甫毫无愤怒,他曾经做过李林甫的手下,如今还是李林甫的敌人,李林甫能有多小心眼爱生气,杨国忠再清楚不过了。
可惜和李林甫的小心眼一样出名的是李林甫装模作样的本事。谁人不知晓当朝右相口蜜腹剑的名声,李林甫就算心里气得要死,表面上也不会露出一点破绽。
杨国忠在此又刺了李林甫几句,见李林甫只是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嘴皮一动不动,表情也如石像一般,实在没什么意思,这才悻悻离去。
杨国忠离开后,李林甫才有动作,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握住舆轿的木把手,嘴唇颤抖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勤政楼。
连李岫几声担忧的“阿爷”都充耳不闻。
开元初年,他被舅父姜皎举荐入仕。开元十四年,他被授为御史中丞,历任刑部侍郎、吏部侍郎。
开元二十三年,他以礼部尚书之职拜相,至今日,已经有十三年了。
他做了圣人三十六年的臣子,十三年的宰相。
开元二十五年,圣人忌惮先太子,他帮助圣人做局废太子,成了圣人一日杀三子的同伙。
开元二十六年,圣人不愿再见到张九龄,他发动党争逼走了张九龄。
圣人忌惮寿王,他亲自动手背叛旧主武惠妃,为圣人剪除了寿王党羽。
天宝三载,圣人为他加开府仪同三司,赐他实封三百户。
同年,圣人开始忌惮现太子李亨,于是他接连发动天宝三大案,一次次为圣人削弱太子。
他知道圣人冷漠无情,可他以为圣人只是关乎皇位时候会冷漠无情,他李林甫又碍不着皇位……李林甫满是皱纹的眼角竟然红了。
此时,李林甫隐约看到了勤政楼栏杆后走上来了几个人,为首之人手持红巾冲着他挥舞。
“圣人来见您了。一旁的小内宦提醒。
“圣人看重右相,特意允许右相不用起身见礼。
李林甫这才知道那个拿着红巾之人是李隆基。
可他丝毫不觉得感动,只觉得今日的风吹在身上冷得厉害。
李林甫没有听清内宦说什么,他只是艰难挪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了看头顶炽热的太阳,刺眼的阳光刺得李林甫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已经六月了啊,为何风还是这么冷呢?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勤政楼外面,高高在上的天子则站在勤政楼三楼冲着他挥舞红巾。他快要老死了,眼睛实在看不清十几丈外的圣人,只能看到那条显眼的赤红朱帕。
这就是几十年的君臣情义,他做了李隆基十几年的狗,李隆基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就算是养一条狗,养十三年也该有感情吧。
他为圣人呕心沥血、鞍前马后,换来的竟然是圣人的避之不及。
可笑至极。
李林甫再听不清内宦在他耳边传达了帝王什么话了,他脑中只剩下了恨。
是李隆基先抛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君臣情义!
过了一会,高力士匆匆从勤政楼上跑下来,走到李林甫身边:“圣人将库房中几株皇家珍藏的灵药赏赐给了右相,特意让老奴转告右相‘爱卿只管养好身子,朕日后还要倚仗爱卿’。
李林甫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看着仿佛病重到已经开不了口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柔和媚上,临到死了,他不愿意再做那副柔佞模样了。
最后还是李岫代替
父亲跪下谢恩。
高力士也没计较李林甫的失礼他颇为感伤看了看自己的老伙计走到舆前蹲下主动抚上了李林甫瘦弱苍老的手仰视着李林甫那双浑浊的老眼。
“老伙计莫怪圣人圣人也是听信了杨国忠的谗言。”高力士语气中带着一丝感伤。
李林甫是圣人的旧臣又何尝不是他的旧人呢。他认识李林甫比圣人认识李林甫的时间还要更长当初李林甫能在圣人身边出头正是他和武惠妃一同在圣人面前举荐了李林甫。
武惠妃、李林甫还有他三个人抱团往上爬武娘子成了宠冠后宫的武惠妃他成了圣人最信任的宦官李林甫也成了权倾朝野的右相。
如今看来倒是他这个最不成器的老家伙活得最长。
李林甫依旧没有睁眼。
高力士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叹息一声
舆轿又把李林甫抬回了右相府李岫跟在舆边面露不忿。
他也觉得圣人未免太过凉薄自己阿爷这些年做的事情李岫看在眼里阿爷这一身的骂名大半都是为了给圣人做事才担的啊。
到了右相府李林甫示意李岫将其他人都打发走空荡荡的卧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后李林甫才缓缓开口。
“我为他办事他给我权柄他也不算亏待我。”李林甫声音嘶哑道。
或许是恨意支撑着李林甫说话竟然比先前要顺畅了许多他的眼睛里甚至都有了神采。
李岫没有说话按照他对阿爷的了解阿爷从来都不是思考公平与否的人。
果然李林甫下一刻就话锋一转恨意滔天:“只是我替他做的事情可不只有宰相份内之事。”
他替李隆基处理政务李隆基给他右相权柄这是公平。他替李隆基做了那么多脏事替他打压太子李亨为此甚至要赔上自己的子孙后代性命李隆基却一点都不顾念情义。
让他怎么能不恨。
一时间被辜负的怒气混杂着先前压抑着对杨国忠的怒气一并直冲上来李林甫眼前一黑胸膛起伏连忙狠狠喘了两口气:“参……”
李岫连忙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玉瓶倒出一片参片塞入李林甫口中。
缓了
一会,李林甫才又平静下来,他抬手颤颤巍巍指了指床侧书架上摆着的两个木盒:“你去拿下来。”
李岫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父亲忽然惦记起了这两个木盒。
这两个木盒已经在这儿摆了数日了。
“两个……都拿过来……”
从身后传来了命令,李岫心怦怦跳着,手脚僵硬顺着李林甫的指引从书架上拿下了木盒,将木盒放到了李林甫面前。
李林甫沉沉看着两个木盒,眼神像是透过厚厚的盒壁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日后有能力威胁李隆基的两个人,都在这儿。
安禄山造反的证据、李长安篡改过生辰八字的证据。
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整个朝野上下他也就只忌惮自己一人,自己一旦去世,安禄山便不会再把这满朝公卿放在眼中,他谋反是早晚的事情。而且此人如今节度二镇,甚至他再哄一哄李隆基节度三镇也不是不可能。
李林甫嘲讽想。
李隆基高傲自大,根本不会想除了他的儿女之外还有其他人敢造反。尤其是王忠嗣那个蠢货,节制四镇权势滔天,结果李隆基让他束手待毙他就当真束手待毙,倒让李隆基产生了错觉,觉得天下将领都如王忠嗣一般对他忠心耿耿,不敢谋逆他。
可王忠嗣只有一个,安禄山可不像王忠嗣那么蠢,那个杂胡野心勃勃,对已经年老昏庸的君主没有丝毫畏惧,一心只想要取而代之。
李林甫对安禄山的野心心知肚明,只是安禄山实在好用,他也能压制住安禄山,所以一直对安禄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大些的木盒中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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