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你先在这里藏一藏
玉玲珑是花月楼的花魁,今日,却不在花月楼中。
得知她去了上阳苑,主仆二人又乘车前往。
这一带毗邻朝廷的上阳宫,苑中烟柳画桥,白石翠湖,湖光水色,美不胜收。一向游人众多。
今日湖中也有好些艘妓女的花船,主仆二人焦灼地找寻了好一阵,始终不能确定。
忽见一众仆役抬着肩舆行至湖畔的戏台侧,上面跳下个衣冠华丽的青年,朝着湖中一只花船喊:“玉儿在船里吗?玉儿,小玉儿——”
“在呢在呢,虞公子,”船中出来个头戴粉花、打扮艳丽的鸨母,笑着摇手绢,“玉儿可是等候您多时了!”
是这艘了!
令漪眼眸微亮,立刻动身走近了些。
虞姓郎君上船后,花船即往湖心行驶。二人追了许久,才见花船停在一处僻静的水面,再未离开。
半个多时辰后,青年下船,兴高采烈地走了。
令漪拢好幂篱,正要过去,却被簇玉拉住:“娘子,我们真的要去吗?”
“怎么了?”
“娘子是官家夫人,怎能和妓女来往呢?”簇玉担忧地道,“若是被太妃和郡主她们知道,又得生事了。何况殿下肯定也不喜欢你和她来往……”
“话不能这样说。”令漪温声解释,“玉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不管她如今是身份,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初救我的那个骆家女郎。我不能不管她。”
玉玲珑就是那投降柔然的大将骆超的女儿骆华缨。令漪七岁时,随父亲前往白马寺礼佛,因保母疏忽,落在拐子手里,是时年十一的骆华缨将她救下。
华缨事后,令漪被父亲带着上门致谢,送给华缨一柄小玉剑。但次年骆家事发,那柄小玉剑也被翻出来,成为裴慎之与骆超勾结的证据。
“可也要人家领情啊……”簇玉仍不满地嘀咕。
她们去花月楼好几回了,至今还没能见到那位花魁娘子的面儿呢。
令漪只温柔笑了笑,缓步走去船边:“请问,玉娘子在吗?”
“你是……”老鸨闻声转目。
“鄙姓秦。”
“原来是秦夫人。”老鸨脸上立刻绽出了笑。
这位秦
夫人似是玉奴姐妹的远房亲戚,来过好几次,又时常叫人送些金银礼品,托她照顾,这样礼数周全的大主顾,老鸨自然有印象。
她笑眯眯的:“在呢在呢,才见了虞二公子,这会儿空乏着。老身这就带夫人进去。”
“念奴——”
她朝船舱中喊,船舱中应声出来个十二三岁、梳双鬟髻的美貌少女,一见着令漪便笑着唤:“夫人好。”
少女目比秋水,娇脸凝脂,虽然年岁尚小,眉眼间已不难看出日后的秀色。正是华缨的妹妹,骆华绾。
令漪笑着打量华绾:“好像长高了些。”
“是啊。”华绾笑得甜甜的,“我十三了,妈妈说,这个年纪就是要长个的。”
十三。
那岂不是,很快就要……
帷纱之后,令漪的神色一瞬黯淡。鸨儿何等机敏,立刻笑着打起了圆场:“秦夫人难得来一趟,念奴,快迎夫人进去,见你姐姐。”
*
画舫内铺陈华丽,流苏半卷,香凝碧帐,甫一进入舱室,令漪先与浓烈的胭脂香风打了个照面,险些打了个喷嚏。
舱内就唯有玉玲珑在内,令漪拨帘进去时,那名满京洛的花魁娘子正拎着一只小巧的碧瑶杯自斟自饮,身子歪歪斜斜地倚在铺着翡翠褥的妃色桃核簟上,衣襟褪至香肩处,肩颈莹白,右肩上盛开着大团大团鲜艳的金红牡丹。
她没有梳髻,如墨青丝绸缎般垂落在鹅颈两边,眉峰尖如蹙,目如秋水泓,像一柄被水洗过的芙蓉宝剑,锋利至极的美貌。
茜色的缕金百蝶裙有如层层叠叠的花瓣铺在甲板上,只露了一只系着银钏环的玉足。
“来了?”她声音冰冷得好似冬日檐头新凝起的冰。
令漪脚步微滞,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忆里的华缨绝非如此。那年她七岁,华缨还只有十一岁,也是一身红衣,腰插宝剑,背负弓羽,拦下欲将她掳走的拐子:“大胆贼子,有本姑娘在,尔等安敢在此行恶!”
那时的她吓得魂不附体,嚎啕大哭,抬眼却见少女英姿猎猎,红衣飒爽,宛如神兵天降,望着她笑:“没事了没事了,坏人已被我打跑了!”
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像红梅堕进酒池里,自甘沉沦的妖冶。
“说吧
,”沉默间,对面的女子已率先开口,"你费尽心思来找我,究竟何事?”
令漪回过神:“这么多年了,我总得见你一面,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去年她来楼中时,曾想见华缨。但对方拒不相见,她最终也只见到华绾。
“那你现在见到了。”玉玲珑——骆华缨腾出手,倒了杯酒与她,“车马盈门,馔玉炊珠,我自然过得很好。”
“况且你我非亲非故,当年的事,甚至是我连累了你。你现在是官家夫人,实在不必来找我。”
令漪没有接。她缓缓摇头道:“迎来送往,强颜卖笑,我想这不是什么好日子。”
华缨似乎冷笑了声,她放下酒樽:“那只是你觉得。”
“我是什么人?一个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女,苟延残喘,乞活至今,已是圣朝隆恩,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令漪还是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九年了,我想,我们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华缨侧眸,这一瞥,煞如剑花秋莲光出匣,紫电破空天自碧。
她冷冷看了令漪一晌:“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漪如实地答:“想救你出去的意思。”
“你?”
她讥讽地笑了:“别不自量力了,你可知方才的客人是谁么?”
“——济阳侯次子、皇后之兄,他尚且不能替我脱籍,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又凭什么觉得可以救我出去?”
“他或许想救,却不能救。”令漪平静地道,“有济阳侯压着,虞恒怎么可能救你?”
“别忘了,当年虞伯山只是你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跟随出征。你父亲被围困时,是他第一个带兵突围向朝廷求援,后来,就成了你父亲与柔然勾结,你骆家满门抄斩,他却能安然而退,甚至一路高升。你当真觉得这其中没有蹊跷么?”
这一句极轻极轻,落在骆华缨耳中,却似惊涛骇浪。
她紧紧盯着令漪:“乾坤已定,你不该想这些事!”
那只会给她们带来无穷尽的灾祸。
“我为什么不要想。”令漪容色冷漠,“别忘了,罪魁祸首还活着,你父亲也活着,我父亲却死了!”
怨恨激愤自心底攀上,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
狠狠勒入心脏的血肉里。女郎心间剧痛几乎不能呼吸。
九年了。
每一次想到父亲的尸骨还草草埋在北园无人记得无人祭奠
她一定要替他洗去这满身污名让他入土为安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你想翻案?”华缨愈发惊讶。
她很快摇头:“这太难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虽不知父亲当年为何会骤然叛国但木已成舟她父亲后来投降柔然是事实至今也还在柔然好好地做着他的右校王且有了新的妻子儿女。
而当年下令诛族的世宗皇帝早已去世曾为父亲求情的昭懿太子也已去世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曾借此事陷害太子的皇长子的血脉。而虞伯山的女儿是如今的皇后……
换言之而今的上位者皆是踩着她们骆家的累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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