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车马辚辚啊……

今冬不似前几年的暴雪一般严寒,虽是已从北地传来了飞雪落霜的消息,但这条顺着大河而走的崤函道,还尚未到落雪之时。

相比于当年自长安起行前往泰山封禅时候,眼下的路还要更好走一些。

“何止是路好走一些,我看长安城里山虞林衡官吏都要松一口气,不必考虑京师大半官员从十一月到二月之间的木炭供给,大可让洛阳那头的属吏去操心。至于沿途——”

刘仁轨看向了面前的阎立本:“还有左相这般非要来与我同车的,正能节省一份炭火。”

他们二人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右相,所乘的车舆原本就相距不远。

这沿途之间的车马以百千为数,大约也没人留意到,阎立本会突然在此时造访刘仁轨。

但刘仁轨可不能真将阎立本的上“门”,当成是他在此时旅途无聊,故而有此一举。

都说阎立本这位左相驰誉丹青,相比起政坛之上的高见,还是在书画之上的名声更大,可混迹朝堂多年,阎立本也绝非对于政论一无所知之人。

就像他此刻坐在刘仁轨的对面,喝完了那杯架在车中暖炉之上的茶水,便自有一番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不过就连刘仁轨都没想到,阎立本这个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只在陛下签署诏令之时才有些存在感,居然会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右相是安定公主的老师,能否告诉我,公主可有问鼎太子之位的意思?”

刘仁轨顿时目光一凛:“这话——似乎不是你这位左相该当问出来的。”

无论是以阎立本的身份,还是阎立本和刘仁轨之间的交情深浅,都不支持他发出这样的一问。

可阎立本性情温吞,也在建立四海行会一事上为李清月拿捏住了短板,现在非要在有些事情上寻根究底,也依然有自己的一份执拗脾性。

他轻呼了一口气,沉声开口:“右相不想说这个答案,其实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从镇国安定公主到太子的位置上并没有多远,若是此前还有襄王这个长兄顶在前面,或许还要远一些,偏偏襄王自己先失了圣心又病逝在襄阳,接替位置的雍王李贤因北征铁勒一事被废太子之位,剩下的周王抱病,也非帝王之

才,我看……天皇陛下能选的人原本就不多了。

阎立本顿了顿,目光微垂地看着面前氤氲的热气,有片刻的沉默,这才继续说道:“但天皇陛下若是想要改立她为太子的话,早在襄王过世,或者是三废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这么做了。那我也不得不多问一句,天皇并无此心,镇国安定公主是否有意了。

现如今安定公主执掌的军权,绝不会逊色于当年玄武门之变时候的秦王,甚至犹有过之。她的兄弟也不如当年的太子李建成。

若是真到了父女之间起冲突的地步,安定公主绝对能效仿先帝所为。

不过是因为,此前没人觉得公主也能走到这一步,才都下意识地忽略掉了这个可能性。

然而李贤被废,李旭轮却迟迟未能上任太子之位,总不能是因为陛下担心此举会让李贤和他兄长一般忧愤离世,才存了一份怜悯之心……

朝堂之上,恐怕已有不少臣子在猜测这种可能了。但是否支持此举,那又该当另当别论。

见刘仁轨并未当即开口,阎立本继续说了下去:“你也不必担心,我是来为天皇陛下打探消息的,今日既是我先找上门来的,有些话我也该当坦诚地说。方今大唐治下虽有前两年的灾情,但远远没到国事倾覆的地步,前太子被俘,战乱也未波及关内,以我对天皇陛下的了解,他不会立安定公主为继承人,这才是为何我敢说,天皇并无此心。

“可我身居四海行会临街坊中,日日所见景象里均不难看出,安定公主有鸿鹄之志,至于这个镇国公主的位置能不能让她至此收手,我也不敢确认。

阎立本抬头苦笑,伸手指了指车顶:“就当我也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想提前问问右相的建议吧。今日这些话只在车中,为你我所知,我也不可能因你所说去检举安定公主,所以还请右相……不吝告知。

他兄长的女儿嫁给了当年争储失败的魏王李泰,虽未因此牵连到他,但到了如今,却未必还有这样的幸运。

他先前屡屡落笔不成,心中憋闷不已,这才大着胆子前来拜访刘仁轨。

无论能否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在他将这番话说出来后,总算心里舒坦多了。

刘仁轨将他这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在眼里。

相比于阎立

本,刘仁轨更算是官场上的老手。虽然说话不太好听,在遇上安定公主之前的仕途也并不平顺,但并不代表他看不明白一些事情。

阎立本说他不是打探消息而后向李治告密的,而只是单纯前来询问,显然并不是一句假话。

可惜啊……

“让你失望了,我也不知道。”刘仁轨回道。

阎立本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情,像是疑惑于一个教了学生十五年有余的老师,为何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可阎立本说的是真话,刘仁轨说的又何尝不是。

安定的成长过程和那些皇子截然不同,非要说的话,还是他这个老师为了答复她的疑问,选择了带她以洞察世风的方式进学。

有些时候就连他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教授的方式,这才让安定有了后来的种种表现。

若说不臣之举,在辽东大肆招募军队和开采金矿绝对能算,但在这不臣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兑现她对于当年困惑的解答。

就连此刻,当他们自长安前往洛阳再次途经这里的时候,因道路还未和大河彻底分支而行,便还能在车马声外听到江河滔滔之声。就让人恍惚想到,那河上的分段行船、增设转运仓,还是当年在教授安定公主时候被她提出来的,也在随后变成了福泽于关中的举措。

他虽然疑惑于她的种种表现,但并不想轻易对学生下一个判断,而是希望由她自己,将抱负与愿景陈述于众人面前。

阎立本将他此刻的神情变动看在眼中,总觉得刘仁轨其实有很多想说的话都蕴藏在了这当中,却并不能让人轻易读懂。

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左相如果不愿意无功而返的话,我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

刘仁轨一向板正的面容上,少见地多出了几分惬意从容之色:“此次洛阳迎接大军凯旋后,我会寻找合适的时间告老还乡。”

阎立本惊道:“这么突然?”

刘仁轨的身板硬朗,乃是朝堂之上人所共知之事,要不然也没法坐在这个等同于是群臣之首的位置上。

许敬宗都是在将近八十的年纪,才真正告老致仕,刘仁轨现在也不过才七十出头,何必这么着急!

他完全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再多做几年。

刘仁轨却摇了摇头:“自太宗朝开始任职我就不是个遇事退缩之人但有些时候身处其位就难免身不由己既然如此还不如先退一步。”

“天后以糊名举士令不少才学之士被遴选入朝却因在籍官员人数众多仍有暂居流外官位的人。像我这等年事已高的也该给有些人做个榜样了。”

这条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前阎立本竟觉自己真是无从评说刘仁轨此举到底是不是也在试图避开安定公主和天皇之间的争斗。

但他知道一件事坐到这等高位的官员要轻描淡写地放弃自己已经在手的权力和待遇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刘仁轨却做到了。

那……他呢?

他该怎么办?

……

“你说得轻巧什么叫做安定公主若为太子那也无妨!”

无独有偶此时的另一位书画名流也和另一人同在车中。

只不过这一头不是画家登车拜访而是霍王李元轨拜访韩王李元嘉。

在刚看到李元嘉随意丢在车中的画纸之时李元轨只觉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哪知道会先从李元嘉口中听到这样的一句来。

“你是不是真觉自己在这几年间深受陛下信任就连当年城阳公主冲进宫中向陛下伸冤的时候都是由你从中说和便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元轨拧着眉头继续说道:“可天下何曾有公主继承皇位之事!就算……就算安定公主今日功勋再难有皇子与之相提并论宗室子弟莫不避其锋芒那我姑且再多问一句话若是真让安定公主坐上太子之位在陛下过世后由她继承大统再之后呢?”

“在此之后是从周王雍王等人所生的儿子中选择一人接替她的位置是从我李唐宗室中择优选择一人还是由安定公主亲生的子女接任这个位置?”

李元嘉刚要答话李元轨就已抢先一步先说了下去:“我说亲生的子女

霍王面色沉沉

,厉声斥道:“到时候便全乱了套了!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有这样的情况。”

李元嘉垂眸沉吟片刻,问道:“你所担心的,只是外姓人之事吗?”

李元轨叹了口气:“显然不是。你应该听得出来,我还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就因为安定公主的异军突起,往后大唐的皇位传承,会再不由宗法制度所限制。

而当坐在那天下至高位置上的人从男换女的时候,所造成的影响何其之大。

天后临朝,安定公主受封镇国,就已有女官经由珠英学士考核被选拔入前朝,却并不仅仅是作为天后的“秘书省”,而是被分散就去了各州为官。

糊名取士已在天皇明确下达的诏令中说过,这不会仅仅是持续一年的事情,想来这珠英学士的选拔也会如此。

再若有一位升任储君的安定公主,往后这朝堂上女子为官的情况恐怕会迎来一场飞跃。

谁若真觉得她会只是个居中过渡的选择,那才是个蠢蛋!

到了那个时候,李唐其余宗室的地位会有多尴尬,朝堂之上的官员平衡,会被以何种方式打破,都是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李元轨道:“你说得自己一派闲云野鹤的样子,也怕因此获罪,干脆说什么也无所谓,可我告诉你,天皇陛下他就不会接受这件事,否则便是枉顾祖宗礼法!”

“不仅仅是天皇陛下,今日的朝堂群臣能接受一个镇国安定公主,却不会接受一个安定太子。”

“你知道吗?在我来见你之前,是有另外一个人先找上了我。”李元轨的嘴角带上了一抹冷笑,“找上我的人算起来还和安定公主有些关系。他是越王李贞。”

越王李贞的母亲越国太妃燕氏,是当今天后的姨表姐,在先帝在世的时候乃是燕德妃,在宫中的地位不低。

天后临朝之后,她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就譬如说当年的泰山封禅之时,天后出任了亚献的位置,燕太妃则在天后的举荐下出任了终献。

李贞因为这一层关系很得天皇天后的看重,在咸亨年间出任了相州刺史的位置。

此次年末还朝述职,恰逢天皇巡幸洛阳,他便也随同在了队伍之中。

“咱们这个侄子说,他母亲和天后之间的关系如何,大可不必多说,倘

若天后真要将安定公主扶持上太子之位,但凡陛下不愿受到天后的制约,或者是哪个皇子有心一搏,需要我等宗室勠力同心,他必定自相州出兵,助对方一臂之力。”

“天后越权太过,安定公主更是权势滔天到了今日的地步,怎能不让人同仇敌忾,先将种种匡扶回到正轨!”

越王李贞的态度对于霍王李元轨来说绝对是个意外之喜。

这才是为何,他紧随其后地就找上了韩王李元嘉。

可惜,这番话虽是让李元嘉的脸上有了几分思虑之色,却显然还不足以让他站队。

“你们没考虑过两个问题吗?”李元嘉长年经营书画之道,在眉眼间还有一番在李元轨看来过分温和的态度,他说出的话也颇为冷静谨慎,“陛下对于宗室,是不如对天后信任的,你怎么知道,他就真的想要因今日种种,除掉为他戍守边疆的镇国公主?”

上官仪、李敬玄等人对陛下足够忠诚了,也并未见有人能得到一个好下场。

到时候他们是为陛下作刀了,却被扣上个谋逆之罪,该当如何论处?

那还不如按他所说,做个安分守己之人,等着种种事情尘埃落定,不要从中插手。

李元嘉继续说道:“另一则,越王和你霍王都有领兵之才,这一点我信,但你们说要起兵抗衡安定公主,我却觉得——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相州位处河北,距离安定公主开辟黄河故道新增田亩之地并不太远,若要从此地发兵驰援京师,无论是去长安还是洛阳,都绕不过那一带。

到时候,安定公主在那头有过往来的府兵,都能将越王给拦截下来。

至于霍王他如今还在朝中任职,也就更不存在什么兵权之说。

李元轨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咱们这位陛下最明白何为制衡之道,此次他连前往洛阳都像是为人所胁迫之下的举动,根本身不由己,你还觉得他会如此前一般,将宗室当做仇人来防吗?”

他一拍桌案:“起码我们不会将皇位传递到外人的手上!”

在长孙无忌和天后之间他选择天后,现在在天后、安定公主和宗室之间,他该选择谁,才能让他继续像个帝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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