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话音一落,正走过来的郑媪脚步一顿,面露惊诧。连倚在门口看热闹的陶羽,那双狐狸眼也微微一眯。

宋夫人极不悦:“好张狂的口气!如今我连管教府中婢子都没道理了?”

“大胆刁婢,还敢顶嘴!”郑媪几步上前,扬手便打!一掌落下,手腕却被稳稳抓住。妇人用力一挣,竟挣脱不动。

顾雁紧箍妇人手腕,言语却十分温婉:“夫人说我惑主,影响殿下行事。可殿下此举,既彰先王躬行节俭之德,又显天君庇佑苍生之仁,何错之有?”

宋夫人一时噎住。顷刻,她又质问:“拆了陵殿和祭祠,如何尽孝,如何敬神?”

“再宏伟的殿祠,也是一堆木头。尽孝敬神不在木头,而在人心。殿下遵循先王教诲,又广施神明之恩,才是真正心存孝义,心敬神明。”顾雁松开手,朝郑媪颔首致意。妇人揉着被箍得生疼的手腕,忿忿瞪来。

其实方才用力,顾雁的手腕也泛起酸了,她强忍着,在面上毫无痕迹。

“你……”宋夫人将顾雁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好个伶牙俐齿,惯会诡辩的奴婢,说话跟背书似的。我管教你,不需要与你辩道理。郑娘!”

“从云,送宋夫人去内门!”还没等郑媪答话,屋内却传出卫柏冷冽的声音。

“遵命!”陶羽立马站好,来到宋夫人身边,做出请的手势。

郑媪迟疑回望。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轻蔑一笑:“罢了,我倒要看看,殿下对你的兴趣能有几日。走。”说罢她款款抬步。郑媪连忙回身上前搀扶。

顾雁躬身退后,给她们让出一条道来。她在心底叹气,这下把宋夫人得罪狠了。以后想在王府里安稳些,只能彻底绑在卫贼船上了。

唉,这都是什么事……

这时陶羽经过身边,顾雁连忙行礼:“见过陶长史。”陶羽任王府长史,总领府中幕僚门客。他“嗯”了一声,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众人远去。屋里,卫柏又道:“进来。”

没来由地,顾雁心头一阵紧张。她掐了掐虎口,握紧文稿,才抬步进入范华殿。门口侍从投来同情目光,仿佛在让她自求多福。

殿内除了数张几案外,最醒目的就是墙边一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卫柏负手站在图前,面如寒霜。他尚穿着出席祭礼的石青色衮服,只脱下了九旒冕冠放在案上。

看来宋夫人的斥责,惹得他非常不高兴。顾雁怀着忐忑,走近低头行礼,奉上文稿:“殿下,三日之期已到,奴婢来送新戏文。”

卫柏没接文稿,只问:“腰伤好了?”

“回殿下,好多了。”

许久,他没再说话。顾雁心下疑惑,悄然抬眸,却见他正沉沉注视着自己。卫柏忽然道:“孤本以为,你若非来自程氏,便来自宋氏。如今看来,竟似不是。”

顾雁一懵,瞬间又意识到,看来卫贼很戒备那两大士族。梁城这潭深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柔声应道:“那是自然。否则奴婢就不会先得罪程二公子,又得罪宋夫人了。”

卫柏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接住他审视的目光。他拇指微动,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

“那你到底从何而来?”他声音暗沉了几分。

离他太近,她的心跳开始无法控制地加快:“奴婢来自江州。”

“江州……”卫柏失笑,“难不成是顾麟送来的人?”

顾雁浑身一震!

兄长!

她胸膛起伏,却竭力保持着平静面色:“奴婢也不认得临江侯。”

他瞳眸微敛:“你还知道临江侯叫顾麟?”

“听鄢老夫人提过。”

卫柏想了想:“也是,顾麟现在也没法送人。”

顾雁适时举高文稿。他终于松开手,拿走文稿。

她松了口气,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听卫贼语气,兄长应该还活着!娘亲应与他在一起!!太好了!!!

她暗暗揪紧衣袖,忽觉暗无天日的漫漫长路,前方终于亮起一缕曦光!她浑身血液几欲沸腾,只得垂下眼睫,掩住兴奋。

不过,兄长现在没法送人了,又是什么意思?下狱?幽禁?还是流放?想到这,顾雁心里又打起鼓。

卫柏一目十行地看完文稿,转身将它丢在案上:“一看便是草草写就,没花心思。孤不想看。”

顾雁回过神,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委屈:“殿下上次问起方士去处,奴婢才写了方士捉妖。不知殿下想看什么?”

他坐下倚着凭几,瞧着她问:“你说呢?”

她哪知道!

顾雁简直不想理他。但眼下她怀着目的,只好回想起他的话。好像他说,以为狐姬和方士有后文……她试探着问:“奴婢下次写,方士重遇狐姬可好?”

卫柏眸中寒意稍退:“写好再给孤看。”

“是,”顾雁颔首应下。

献完文稿,她本来该回西园了。但好不容易进了前院,还知道了兄长活着,她得再进一步……

顶着砰砰直响的心跳,顾雁绕过木案,坐到卫柏旁边。她抿了抿唇,说道:“殿下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回西园。奴婢便想,能否到前院,到殿下身边侍墨?”

眼下真在故意接近卫贼了,她该演得再自然些。顾雁缓缓抬眸,触到他的锐利目光,羽睫不禁一颤。唉,卫贼光是坐在面前,便让她压力巨大。她不自觉捏起衣袖。

卫柏撑着额角的手轻轻一蜷,问:“为何想到孤身边?”

顾雁飞快思量,这跟应聘招工时,回答东家为何来此做工一样,无非编得好听些。

“奴婢读殿下文稿时,只觉字里行间里,有个妙趣横生的灵魂。他好奇万物,悲悯众生,却困于乱世不得自由,需挑起万钧重担,踽踽前行。”

卫柏瞳仁猛然一缩,眸中墨色荡漾,倏尔浓重许多。

这是一半真话。顾雁忍着恶心,美化了一些辞藻。譬如把心中所想的——“非要挑起战祸”——换成“需挑起万钧重担”。

若他只是那妙人,而不是攻打江州的卫贼,她本是很愿结交的。所以她继续半真半假地说:“奴婢那时便向往见到殿下。如今有幸侍墨,奴婢便想……时刻追随殿下左右。”

卫柏目光颤动,仍不言语。

顾雁有些忐忑。卫贼不吃拍马屁那一套,程二公子把《西园集》吹成神品,卫贼却当众批评了他。也不知她理解的卫贼诗文,是否遂他的意。

卫柏忽然问:“前院不缺侍墨小厮,你到孤身边能做什么?”

有戏!

顾雁眼中一亮。

但她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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