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王贞仪轮换骑乘那两匹马,原本要用半月的路程,五六天后的傍晚便到了夏村。
夏村上空盘踞着磨盘状的乌云,低垂得几乎要挨着树梢,像是要碾碎整个村庄。
乌鸦成群结队地在枯枝上盘旋,草木深深,几乎将整个墓地笼罩在阴森之中。
她牵着军马缓步到祖父的坟墓前,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因愤怒而扩大。
墓碑显然是被恐怖的巨力粗暴拍断,倒在地上;坟墓被掘,露出了里面的空荡;原本应该安放祖父遗体的棺材,此时却大开着,被随意扔在一旁。
她仔细观察四周,见到处都是巨大野兽的爪痕,深深嵌入泥土中,显示着某种凶兽曾在这里肆虐。附近还有杂乱的脚印和跌倒的痕迹。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该去找夏长松爷爷了。
夏长松爷爷自幼是祖父的书童,随祖父多地做官,随祖父流放他乡,可谓是几十年形影不离。祖父去世,应夏长松爷爷的请求,就葬在了夏村。
细雨如丝,雨滴落在瓦片上,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在低语,更像是低泣。
房屋大多破败不堪,墙壁斑驳,歪斜的门窗后透出微弱的灯光。
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轻拉缰绳,缓缓步入被岁月侵蚀的小村。
前不久的清明节,她和家人如往年一样来祭拜。早就是老熟人的村民们夹道欢迎。
此时冷清得像是个空荡荡的村庄,而且能清晰地感觉到门窗后一道道目光在冷漠地窥视。
她不自觉地瞅了一眼蝶彩腰带,然后警觉地扫视周围。
雨变得更加猛烈了,房屋和树木都在雨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村中的小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一只只猫头鹰在树梢间盘旋,它们的眼睛在雨夜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不时有狗从巷子中蹿出来,野性十足地冲着她狂吠不止。
王贞仪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继续前行。
走到一个“Y”路口的时候,右前方厚重的雨幕后亮起了一豆飘摇不定的亮光,像一条独眼巨蛇飞速靠近。
王贞仪止住脚步,松开缰绳,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亮光,不安地摩挲着腰带。
不经意间,余光瞥到身后的两匹马,见它们都很安静,心里不禁长松一口气,嘴角悄然泛起自嘲的笑意。
动物感知危险的能力远远超过人类。马匹很安静,说明附近没有危险的猛兽。
果不其然,那亮光快速地穿破层层雨幕,现出了一个魁梧的人影。
那人提着用蓑衣片罩着的灯笼,踩着雨水嗒嗒嗒跑过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王贞仪看到斗笠下是一张熟悉的苍老而又憔悴的脸。
“夏爷爷,大晚上,还下着雨,您是到哪儿去啊?”她连忙叫住老人。
夏长松高高提起灯笼,看清是王贞仪,皱巴巴的老脸满是浓郁的苦笑,花白胡子随着微微颤动, “德卿啊,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走,跟我回家。”
“我爷爷的坟墓被掘,尸骨也被毁了。到底是谁干的?”王贞仪紧张地问,心底渴望得到截然相反的回答。
咳咳咳……
夏长松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是夏爷爷回避极其难以解决的问题时的习惯。这一连串咳嗽将王贞仪仅剩的一丝希望咳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长松才挺直腰板,咬牙切齿道:“前几天晚上有妖怪干了这丧尽天良的勾当。你大胆儿哥亲眼目睹,被吓破了胆儿,现在还神志不清呢。”
妖怪 ?大胆儿哥亲眼目睹?
王贞仪心里震荡不止,美目圆瞪。
“还愣着干什么?走,回家,”夏长松步履匆匆地在前领着,往左前方去,“碧彤开了几副药,我带回去给你大胆儿哥喝……”
王贞仪安静地跟着,穿过一条条小巷。
原本密集如帘的雨滴不知不觉间已变得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伴随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蛙鸣骤起,甚是聒噪。
夏长松推开半掩的破旧木门,喊:“小狗,快出来,你二姐来了。”
然后有个光着膀子的瘦弱少年,赤脚欢快地跑过泥泞的院子,热情地接过缰绳,熟练地将那两匹马拴在梧桐树旁。
王贞仪则随夏长松进了堂屋。
堂屋上座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黑漆长桌,桌上是王贞仪祖父的灵位。
牌位上是稚嫩的毛笔字,写着她祖父的名讳和生卒年月,还有一个已掉漆的精致木盒和盛着瓜果的瓷碗。
虽然很简陋,但这已经是夏爷爷财力的极限了。
“老爷的尸骨已被毁,只剩下了这点儿,我就把它们装到木盒里。”夏长松神色极为惭愧。
王贞仪跪下行礼。
礼罢,起身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她就一五一十地讲出楼船上的事。
早就把夏爷爷当成最值得信任的家人,自然毫无隐瞒。
夏长松越听越烦躁,不安地在堂屋踱步。夏小狗提着一大壶白开水刚要进来,看到这架势就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鲁莽啊,你鲁莽啊。”夏长松捶胸顿足,“术士,擅长神仙之术,不甘心受俗世律法管束,任性妄为、狡猾诡诈、狂妄自大,一旦出手,非把事做绝不可……”
夏爷爷是长辈,王贞仪只能低着头任凭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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