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颦眉:“难在何处?”
她这份报告已经清晰指出了若是不尽快修建水利,按照今岁的降雨量,洛阳一带必会遭遇水患。如今才三月,可洛阳周遭已经下了五场大雨,进入五六月份后,雨水只会更多,加上今年河北一带也会遭遇暴雨,上游河水增多必将给下游的支流河道带来更大的压力,洛水渭水泛滥几乎已经是必定的事实了。
这种情况还不快点去防治?
贺知章苦笑道:“难在国库无钱。”
“国库无钱?”李长安质问,“去岁丰收,如今才过了半年,国库为何会无钱?”
李长安考虑到了朝廷可能不愿意拿出大笔钱财来预防灾害,所以她都没有提河北道和河东道,只提了面积小,地位更重要的东都洛阳。
“大唐这两年与吐蕃打仗,军费开支甚大。”贺知章给李长安解释道。
圣人想要比肩太宗皇帝,就不能只有文治,还得有武功,有武功就要开疆拓土,就要打仗。
战争一旦打响,那就是花钱如流水了。
李长安却抓住了其中的漏洞:“打仗已经打了数年了,往年不丰收的年岁钱也够用,为何去岁丰收了,今岁却还不够用了?”
以前年收入一百,花一百,如今年收入两百,却还不够用,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贺知章被李长安堵住了,他在李长安的注视下败下了阵来。
“陛下有意改年号。”贺知章低声道。
这个消息目前还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若非李长安问得急了,贺知章也不会把此事泄漏出来。
李长安看了贺知章一眼:“我知道此事。”
她不但知道李隆基想要改年号,还知道李隆基要改的年号是“天宝”,并且三年后还会将年改为载,天宝三年变成天宝三载呢。
改年号这事又不是说明天过年,今天一拍脑门想改年号就能改,肯定是要提前准备一段时间,圣人动心思、近臣讨论、钦天监测算、朝廷准备……一套流程下来才能昭告天下改元。
贺知章诧异了一下,此事还只是陛下的一个想法,朝中知道此事的人一手都能数清,为何李长安会知道?随即想起李长安的身份,知道此事倒也不稀奇,说不准是哪位陛下的身边人漏了口
风。
“既然要改元,那就要大赦天下,减免税赋,陛下还有意修建一座新宫殿,名曰长生殿。”
贺知章和工部关系深厚,对修建宫殿这样的事情知道的要比旁人更早一些。
大赦天下需要钱,减免税赋也需要国库有钱,修建宫殿更需要花费钱财了,处处都需要花钱,钱自然就少了。上年丰收多收取的税赋恐怕都不够用,还得想办法巧立名目加税。
哪来的钱修缮河道。
“何况洛水只是有可能泛滥,如今还没有泛滥。”贺知章点出了十分重要的一点。
要是水灾已经发生了,朝廷自然要拿出钱来救灾,可如今水灾还没有发生,也不一定会发生,朝廷为何要为了还没有影子的事情花费本就不充足的国库钱财呢?
这次李长安彻底明白了贺知章的意思,说到底就是朝廷不愿意赌那个可能。
房子没塌就还能住,哪怕裂缝都踩在脚底下了也能装看不到,等到房子塌了,再花钱修也不迟。
反正房子塌了砸死的也不是自己,可修房子耗费的钱是实打实从自己兜里往外掏。
何况房子又不一定会塌,干嘛非要先花那个“冤枉钱”去修房子呢。
李长安只觉得荒谬。
水灾冲垮的只是数万贱民的屋舍,圣人能得到的,可是一座带温泉的长生殿啊。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可黎民呢?他们只能哭泣哀悼自己被洪水冲垮的屋舍,他们难道不想在自己家中搂着妻儿说贴心话吗?
良久,李长安才又开口,她拱手道:“无论如何,还请贺监上奏一试。成或不成,总归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李长安也只能找贺知章了,杨玉环管不着朝堂上的事情,至于李林甫一系……李长安觉得改元加上建造新宫殿这几个主意十有八九离不开李林甫的出谋划策。
佞臣之所以被称为佞臣,就是因为他们只管让帝王高兴,背后是洪水滔天还是天崩地裂,他们一概不管。
找佞臣商量救国救民,无异于找耗子商量怎么救猫。
李长安一开始就知道只能把希望托在贺知章身上,文人虽然不知变通,可起码学的是济世安民的学问,心里还有百姓。
贺知章深深看了李长安一眼,心中滋
味复杂,站起身对李长安长揖:“臣愿尽力一试。
李长安走后,贺知章将李长安留下的资料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色微黑,书房点上蜡烛,贺知章依然坐在书桌前,烛火照着他浑浊的眼珠。
“吱呀一声,小厮推门进来询问贺知章:“郎君今日可还饮酒?
贺知章平日无酒不欢,每食必要饮酒,上了年纪后,更是恨不得日日都大醉一场。
可他今日却不想饮酒。
“老夫今日不喝酒。贺知章手中依旧攥着那沓纸,眼神没有离开过纸面。
就连贺知章也不知道自己肚中的酒虫为何忽然就不馋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纸上的字迹和李长安曾经送给自己的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吧,这是李长安亲自写的建议书。
这封建议书何止万言,从洛水源头开始写,从地理位置、洛水河道成因一直分析到今岁雨水多,洛水河道所处的地势低,得出若是不做处理洛水必将泛滥这个结论。甚至还给出了数条建议,开挖排水渠、加固河堤、疏散百姓等等。
贺知章做过许多年的工部尚书,他扪心自问,就算是他亲自写,也不会写的比李长安这一封建议书更好了。
这洋洋洒洒数万言,李长安需要花费多少心血才能写出这一篇建议书呢?
贺知章想到此处,便觉得酒意全消,甚至下意识不复往日轻狂,而是正襟端坐全神贯注读此文。
哪怕贺知章知道这满纸心血注定被当作一纸荒唐言。
夜色已深,贺知章书房中的烛火却一直亮着……
天色刚蒙蒙亮,太子府上便迎来访客。
太子李屿听闻贺知章上门,连忙整理好衣冠接待。
他手中的势力不多,贺知章算是和他亲近之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人了。
只是听闻了贺知章的来意后,李屿面上显露为难之色。
李屿为难道:“并非是我不愿帮助贺监,实在是我在朝中说不上话,而且洛阳乃是东都,我若是贸然插手,只恐父皇不悦。
贺知章叹了口气:“臣知太子为难,只是此事关系数万人生计,洛水一旦泛滥,洛水沿途县乡必遭水灾,洛阳城中只怕也会冲垮无数屋舍,关系重大,还请太子尽力一试,与老臣共上
奏陛下。”
“不是我不愿助贺监一臂之力,实在是我前些时日已经惹恼了父皇……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李屿心中估计了一下得失。
他要是帮贺知章,也顶多就是多获得一些贺知章的好感,但是肯定会让圣人不悦,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何况洛水泛滥,就算他让手下的官员上奏此事,促成了此事,对他也没有好处。
一来得不到名声,二来拉拢不了臣子,还要惹圣人不悦,百害而无一利。
心中有了结果,面上却还是要做一做面子工程的,贺知章都求到了他面前,若是自己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会君臣离心。
李屿长吁短叹,对贺知章诉苦:“实在不是我不愿帮贺监,只是如今我的处境也不好过。”
贺知章听着李屿的解释,心中只剩下了苦涩。
什么叫做帮他?难道这天下不是你李唐的天下,天下百姓不是你李唐的子民吗?
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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