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门关外的耶拉部,天高风急,白羽褐斑的白隼在天穹盘旋,飞得又快又高,唳声撕破长空。
地面传来一声呼哨,白隼一个猛子俯冲下来,临近地面时放缓速度,悠悠飞了一圈,铁钩般坚硬的喙和爪猛然张开,扑向下方的少年。
少年骑在一匹骨架高大的健马上,一手执缰绳、一臂平举。白隼的利爪紧紧扣住他平举那条胳膊的护臂,扑腾两下、收起了翅羽。
少年身后的随从忙驱马过来,惊喜地说:“阿布回来了。”
少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条鲜肉,喂给白隼,面带微笑看它不断撕咬、血淋淋地吃完,然后振翅高飞、围着他盘旋。
他手臂高高举起,斩钉截铁地挥下!
“出发!”
双腿一收,骑乘的烈马一声咆哮,直奔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驰骋着的骏马和武士不计其数,潮水般漫过山丘和低凹,在茫茫草原上席卷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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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硕大银白的月亮下,一碧无垠的草原上,疾驰的三人一马无比渺小。
狂风夹杂着草叶和尘土迎面扑来,割得她双颊生疼,急促呼吸太长时间,肺部痛得像要炸开。腰臀被颠簸得快散架了,双腿在马鞍上摩擦得血肉模糊、干涸了又被磨破,已麻木得失去知觉。
她却不敢停歇片刻,只前倾身体、埋着头拼命鞭策马臀,深红色的绫罗长裙在风中鼓荡、拖曳在身后如一朵盛大的血花。
快些、再快些!
身后传来追兵的马嘶人沸,她竭尽全力快马加鞭,却仍敌不过对方的疾行如风。
终于,马匹力量耗尽,口吐白沫向前栽倒,惯性将她和紧紧捆在身上的儿女一并带飞。
她在空中急遽下坠,眼见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搂住他们母子三人后退数步,再荡悠悠旋了几圈,化去坠地撞击的力道,然后立即松开她:“抱歉。”
她稳住身形后,看见对面站着另一道熟悉身影,正小心地去解绑在她背后的思源。她惊恐地放声尖叫,攥住其中一只手臂,狠狠咬住她手腕。
那人被咬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却不闪不避,只静静看她发泄。方才接住她的少年出手如电,瞬时摁住了她。
手臂触上她时,她再度尖叫,拳打脚踢要挣开。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摁住她的手臂纹丝不动。紧接着,身上一松,思源和思洛已被解下。
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川,我这好了,放开她。”
熟悉的甘甜木香从上方袭来。
元昙蜷缩成一团,颤栗着抬头,只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殊无笑意,正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孩子,带着痛心、恻隐,还有一丝愠怒。
苻洵让人搭了个简易帐篷,从包袱里取出厚毡垫在地上,再铺上一层蓉簟。先抱起呆若木鸡的思源放进帐篷,再让秦川扶她进去,坐到思源身边,又从另一匹马背上卸下薄被、替他们盖上。
“兕儿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缓缓就成,小公主气息很弱,得服药。”苻洵坐进帐篷,左手抱着奄奄一息的思洛,右手端着一碗温水,拈了点药粉,温声哄着,慢慢给女婴灌下。
平时总哭哭啼啼的思洛,在他怀中十分安静,甚至伸出小手戳了戳他脸颊,发出“咯咯”笑声。
苻洵眼神温和,放下药碗,轻柔地抚着思洛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渐渐地,思洛合眼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苻洵把思洛也放在她身边,低声劝慰:“长公主,你已逃了三天两夜,再不歇息人会垮。”
又低声招呼秦川,从包袱中拿来一块暖玉雕成的长命锁,放到思洛怀里,轻声问:“小公主叫什么?”
“思洛。”
苻洵低头注视着满脸泪痕的元昙,语气带着恳求:“草原又要乱了,你可以去灵昌,我有办法护住两个孩子……和你。”
元昙眸中泪光浮动,微微扬起下颌:“不,回不去了。”
她狠狠盯着苻洵,笑容冷酷而嘲讽:“苻洵,你让我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糟糕的女人,无论我落魄到何境地,都轮不到你来怜悯,也不可能仰赖你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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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二年春,三月初三上巳节,碧宁书院开山收徒。
元昙以庶务繁忙为由,在碧宁书院住下了。忙完庶务之后的黄昏,她不时骑马去往半山居小坐片刻。
她知道苻洵心系别人,也知道罗敷有夫,却还是不能自抑地想念。
春风徐来漫山绿软,覆压戎陵山整个冬天的冰雪都已消解,只剩山顶一簇洁白、掩在云岫间。
半山居有人打理,依然维持着苻洵离去之时的模样,像极了她空荡荡的、生疼的胸腔。
他曾折过的竹枝、他曾绘过的雨花石、他饮水曾用过的细瓷杯、他买醉时饮剩的半坛花雕。
屋后竹枝发出簌簌声响,她忽地身子一僵——并未有风。
怀着莫大期望冲进竹林,春雨后微潮的泥地上,散落着许多凌乱的足印,像是许多人在林中踩过,而最清晰、最轻的那两行,向着通往山顶的斜窄小径上。
心没来由地狂跳,她不顾泥地湿滑,顺着脚印跟了上去,果然在山腰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看到了苻洵。
他穿着玄色短打,衣上沾了些泥,散漫地歪坐着,俯视着山脚花团锦簇的洛京,一臂在背后撑地,一手拿着酒壶,就着潮冷的山风、有一搭没一搭饮着。
像脑后长了眼睛,他突然出声:“小心。”
紧接着,她脚底一滑,身子扑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动,舒臂扶起即将跌倒的她。
扶起她后,他依然坐回原位,继续看着风景饮酒。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目光远眺。
恍惚记得,那些画卷里,有一张并肩骑马的,画中风景像极了洛京。
同样的睹物思人,同样是遥不可及的人,天底下的可怜人啊、还真是数不胜数。
苻洵突然开口:“你已成婚,再来这里实在不妥。”
她忽然感觉被莫大的荒诞和讽刺笼罩,失声笑出来:“她也已成婚,你为何还要来?”
苻洵握酒壶的手蓦地一抖,极快平复下来,若无其事地摇头:“无论她成婚与否,我心悦她,与她无关。”
话一出口,倏然意识到什么,偏过头、蹙眉看向她。
那天,他被她留下喝了许多酒,喝到后来脸色发红、头晕目眩。他意识到什么,却未置一词、更没有恼怒,只斜靠在窗下,目不转睛地看向屋后竹林。
她默不作声看了很久,盖上芙蓉粉香炉,依兰香的浓郁甜味弥散满屋。她跪坐到他对面,情不自禁俯身去吻他。他额上起了层薄汗、身躯发颤,却仍然推开她,柔声说:“公主,不行。”
她不甘:“听人说,你的府邸有侍妾,还有不少歌女舞姬。她们都可以亲近你,我为何不行?”
苻洵唇角笑意十分讥诮:“因为我纳她们进门、锦衣玉食地供养她们,就是为了子嗣。你金枝玉叶,实在不该如此自甘堕落。”
她笑了:“可我从不觉得,那是堕落。”
苻洵还想推开她,但药性已发散开,令他使不上力,于是他拔出短匕扎向自己大腿。
他血流如注,命都不要了,还一心拒绝她。
那是她前半生经受的最大侮辱。
那晚,她还是没回碧宁书院。那以后的小半月,她每天很晚才回碧宁书院。
发现月事推迟后,她没有丝毫惊惶,想起苻洵,心头涌起报复的畅快。她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无论是姓冯还是姓元,她已决意将孩子养大。
哪怕这可能招致家宅不宁、和离或被休弃,甚至被嫡兄盛怒之下重罚,她亦不惧。
那以后,她依然要操办碧宁书院的扩建,依然不时去半山居、流连忘返。
她万万想不到还能遇见他,有了兕儿后,他来洛京的次数反而更多,甚至会问及兕儿。那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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