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冒头,林雪君就悄悄起床去牛棚了。

北方昼夜温差大,清晨还有些寒意。

这会儿守牛棚的人换成了另一个小伙子,他一看见林雪君来,就拉开牛棚的门请她进来。

“这会儿牛都累了,消停了不少。昨天晚上也折腾好长时间呢。”小伙子叫比尔格,是个二十出头的优秀饲养员。

他一边伸手抚摸身边站着的一头4个月龄的小公牛,一边有些忧愁地看向林雪君:

“它们吃不好睡不好,太可怜了。”

林雪君点点头,在比尔格的帮助下,再次为每头牛做起各项检查。

因为昨天跟大牛们相处了十几个小时,现在它们对林雪君已经不那么恐惧和排斥了,甚至在她伸手做直肠检查时,也只是挣扎,而没有踹她。

它们也实在太累了,没精神的时候,连攻击人的冲动都消减了。

在检查白脸大牛的时候,林雪君忽然将眉头压到了最低。

很快比尔格也发现了异常,每当林雪君手臂轻动的时候,大牛都会尝试蹬腿。

“你在干什么?”比尔格好奇地问,是她的什么动作刺激了大牛吗?

“每次我触碰它膀胱下方的输尿管,它都有反应。”林雪君抬起头,眼神逐渐亮起来,“正常情况下,输尿管很细,想摸到很难,昨天我就没摸到。可是现在能摸到了,说明它比昨天粗肿了些,是有炎症的表现。”

“这就是它们疼的原因吗?”比尔格也有些振奋,他一扫熬了一夜的疲态,兴致勃勃地走到林雪君身侧。

如果能找到原因,是不是就能治了?

“你用绳子兜一下它的腿,不要让它踢到我。”林雪君将牛尾巴递给他,“抓一下牛尾巴。”

比尔格用绳子兜拽住大牛的后腿,并接过牛尾,随即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林雪君手臂与牛屁股相交的位置,仿佛想看清她的动作一般。

林雪君小心翼翼地、艰难地在牛直肠内挪动手指,轻轻碰触查检输尿管,在使牛反应最大的部位,她好像摸到了一些不平滑的凸起。

不敢用力摸捏,怕把脆弱的输尿管碰破,在确定了的确有东西在里面后,她便抽出了手臂。

沉思少顷,林雪君盯住比尔格,认真道:“如果我

蹲到大牛屁股下面去做更细致的检查,你能保证大牛不会踩踏到我吗?”

比尔格看了看林雪君,又看了看大牛的眼睛,想了几息才道:“能。”

随即,他站到牛屁股后面,蹲起马步,双手死死攥住了大牛的两条后腿。面孔黝黑的年轻人表情坚毅,转头看向林雪君时,格外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雪君这才深吸口气,蹲蹭着挪到牛后腹部下方,仰起头来借着逐渐亮起来的日光,仔仔细细地做了触诊和观察。

公牛尿尿的那个部分有轻微的肿胀,这也是炎症的表现。

但尿道炎并不传染,一般不会出现多头牛共同患病的状况。

牛棚很干净,应该也不存在环境污染的可能性。

安全地检查完这头牛后,林雪君向帮忙的比尔格道了谢,又喊着他陪同检查了其他牛。

有的牛并没出现尿道管肿胀的情况,但仔细触摸时,发现有膀胱肿大的现象。

检查最后一头牛时,站在边上的四个月小公牛忽然开始弓背、踢蹬后腿,并再次出现了跑跳不安的状况。

“又来了。”比尔格皱起眉,每天都是这样的,很快其他牛就也会跟小公牛一样疯了。

林雪君盯着小公牛看得眼都不眨,很快便在本子上做起了记录。

再回看自己这两天写下的文字,目光逐渐在密密麻麻的行文间,捕捉到了几个非同寻常的词汇:

【尿频】【尿细】【尿不净】【弓背】……

她忽然嘶一声抽气,恍然大悟:

原来弓背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努力想要尿尿却没尿出来的姿势!

所以,这些牛其实是——

这时生产队的社员们陆陆续续都起了床,嘎老三带着阿木古楞赶过来找林雪君,路上恰巧看到一个男社员。

那人驻足与嘎老三打招呼,随即嚷嚷道:

“昨天半夜我媳妇无缘无故肚子疼,过了凌晨1点,又莫名其妙好了。不会是冲了邪吧?昨天去牛棚看热闹,说是牛把香坛撞倒的时候,她就站在香坛斜前方——”

“别瞎扯啊。”嘎老三摆摆手,瞪着眼睛训人。

“不是,刘副队长。真不能不信邪啊,你想啊,之前王神婆拜神上香,牛就好了,隔日你把她摆在供台上的东西都

撤了,牛就又严重了。你说说,这样下去怎么——”那社员仍纠缠不休,他心里也挺害怕的。

林雪君一步迈出牛棚,在嘎老三和那男社员望过来时,齐声道:“我知道牛是怎么回事了。”

嘎老三和那名男社员,以及早起出门准备去大食堂买饭或正扫院子的人,纷纷朝这边望来。

晨雾尚未完全褪去,林雪君穿着一身蓝灰色的春装,扶着牛棚的木门,站得笔直。

恰巧这时饲养员阿巴也起了床,正推着一车的麦麸子过来准备喂牛。

林雪君目光定定地望住了这一车麦麸子,忽然挑起笑容,目光炯炯地望定嘎老三,自信道:

“不是什么黄大仙作祟,也根本没有什么黄大仙。

“这位大哥,你媳妇肚子疼肯定是生病了,最好请卫生员帮忙看看。我敢保证,肯定跟冲邪没关系。”

扫院子的人抱着扫帚走过来,去大食堂打饭的人抱着饭盒围过来……大家探头探脑地过来问:

“那牛是咋地了?”

“啥病啊?”

“真不是撞邪?”

“能治吗?”

嘎老三一步走到近前,探头往牛棚里望望,又满眼期盼地看向林雪君,急切地问:

“啥病啊?”

“症结就在这些麦麸上。”林雪君走到阿巴跟前,抓了一把麦麸,大量后世关于科学饲养与牲畜健康的知识点涌上大脑。

“麦麸?”嘎老三和饲养员阿巴异口同声地反问。

“麦麸不是能量高、营养成分高、易消化的最好的饲料吗?别的生产队想给牛吃麦麸,还吃不上呢。”比尔格也凑到林雪君身边,疑惑地问。

围观的人也忍不住盯住了那些麦麸,旧时候吃不上麦子,人都吃过麦麸饼。这是好东西,又不是毒药,怎么能把牛吃疯呢?

林雪君笑了笑,她深吸一口气,没急着回答众人。

在迷雾中思索了几乎一整夜后,终于想明白原由,冲破迷雾见到了曙光,心情实在难以平复。

她转头看了看已站在身侧的阿木古楞,小声地向他说:“我想到原由了。”

阿木古楞点点头,仿佛并不因此感到吃惊。

林雪君一抿唇,这才带着几分从容笑意朗声道:

“麦麸是很好的精饲料,但这东西含磷量丰富,而磷是最容易在牲畜体内堆积成结石的元素。

“如果麦麸只是做为辅助饲料穿插在其他饲料中喂一喂,当然没问题。可是为了用精饲料给牲畜补膘,大量地、单一地饲喂,那就容易出问题了。”

“堆积成结石……你是说牛得结石了?”嘎老三挠了挠头,以前他们没条件种麦子,更没条件给牛吃麦麸,没出问题。如今生活好了,牛吃得上麦麸了,反而还生上病了。

这不是富贵病嘛。

“哎呦,结石我可知道,我得过啊,那真是全世界最疼的病啊。我这样雄鹰般的男儿,疼得满地打滚,嗷嗷叫啊,那时候我娘也以为我疯了呢。”一个男人一边用力锤自己结实的胸口,一边皱着脸回忆曾经的痛苦。

“啊,怪不得牛都疯了呢,你看看,这得结石的人都疼得满地打滚,牛没打滚算很坚强了。”

“牛多能忍啊,肯定也老疼了。”

“这麦麸可不能喂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很快便接受了林雪君的道理。

之前媳妇半夜肚子疼的男人却嘶声疑惑道:“那怎么前两天神婆一烧香上供,牛就不疯了,供台一被撤,牛就又疼了呢?”

“哎,对呀,结石可不会受这个影响。”立即有人被带偏。

林雪君想了想,随即看向提问的大哥,问道:“牛不疼的那天,是不是天气很好?”

这可把那大哥问住了,他哪记得这个啊。

“是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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