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缠。

“不是病了吗?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乔昭语气温和,仿佛最开始拒绝的人不是她。

徐纾言方才还泪光盈盈,可当真站到乔昭身边,让他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太弱势,未免让对方轻视了自己。

他没有立即回复乔昭的问题。而是撇开眼,与乔昭错开视线。又垂眸,整理好自己眼中的情绪。

几息之后,徐纾言尽量用同样平和的语气回道:“睡不着,出来赏秋月。你呢?”

夜空中明月皎皎,犹如一轮玉盘。乔昭抬头,看着天上圆月,叹道:

“今晚的月色确实挺美的。”

乔昭避重就轻的回答,她明明知道徐纾言想要听的是后面一句,可是她偏偏只提月色。

很明显,徐纾言并不满意乔昭的回答。

他坐在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坐习惯了。没人敢忤逆他说的话,更没人敢对他说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说辞。

所以他又在乔昭面前,不由自主的摆起了司礼监掌印的架子。

他直视乔昭,带着一丝逼问,语气有些冷硬:“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眼神,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乔昭,仿佛翻涌着无数的情绪,又死死压制住,最后只剩下了平静。

徐纾言等待着乔昭的问答,他很直白的问。

乔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或许乔昭自己都说不明白。

明明已经拒绝了,说过不会来的。乔昭做选择,从一开始就会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从中选出最优解,所以她几乎从不更改自己的决定。

拒绝,才是最佳选择。偷偷摸进徐纾言的府邸,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乔昭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掌印病了,还是回屋里去吧。外面更深露重,若是为了贪看月色,着了凉,岂不是得不偿失。”

乔昭这些礼貌又得体的话语,张嘴就来。别人听着觉得宽慰,但徐纾言知道乔昭这是在敷衍。

她不愿意正面回答的时候,就爱说这些敷衍的话来逃避!

徐纾言听着乔昭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血气迅速上涌,他努力压抑中内心翻腾的情绪,还是被气笑了:

“乔昭,你少拿那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

“我看个屁的月色!你不是说不愿意见我吗?那你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乔都尉如此出尔反尔,真是咱家大开眼界。”

他很生气,语调有些尖利,说着些尖酸刻薄的话。而且他又生着病,脸色苍白,嘴唇却透着嫣红,明显还在发热。

乔昭沉默,收了笑意,眼神变得有些冷漠。她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疏离。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犹如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深夜的秋风呼啸而过,带着凉意。徐纾言穿的又单薄,站在院里。萧瑟秋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徐纾言捂住唇,垂首闷声咳嗽起来。

看着他咳得那样凶,仿佛要把心肺咳出来。刚刚还冷硬尖锐的司礼监掌印,现在就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乔昭慢慢软了神色,她觉得今晚上自己真的很蠢,本来半夜跑到人家的寝卧面前就已经十分失礼。

现下还跟一个生病的人,在瑟瑟寒风中吵架。

她脑子也不正常了。

……

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氛围缓缓消散。

她上前一步,轻抚徐纾言清瘦的脊背,让他慢慢缓气。看他好了一些,咳得不那么厉害。

乔昭一边拉着徐纾言的手,往里屋走去,一边冷淡说道:“夜深了风凉,再大的事情回屋再说。”

徐纾言刚才咳嗽得厉害,本来苍白的脸因为喘不上气,透着粉色,艳若桃李。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恍惚。乔昭的手掌从来都是温暖有力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意气风发。不像他的手,一到了夜里就冰凉,透着冷意。

徐纾言突然有些瑟缩,他想自己这样冰的手,被乔昭握着,她定然是不舒适的。所有人都向往温暖热烈,没人喜欢把一块冰握在手里。

他微微动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乔昭侧目望他一眼,用力更紧的握住徐纾言的手,沉声道:

“别闹,先回屋添件衣服。”

徐纾言怔了一下,低垂着眼睫,不再动了,就这样乖顺的被她牵着。

两人一进屋,乔昭就把门关上。现在是秋天,夜里确实降温,但是没了风吹又好了很多。

她将徐纾言待到床榻面前。

“躺着。”乔昭简洁明了说道。

徐纾言抬眼看他,眼眸不再是刚才那样愤怒中带着狠戾。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缱绻旖旎。

两个人不再剑拔弩张,徐纾言都显得柔和了许多。他一言不发,慢慢靠在床榻上。

乔昭见他不愿意躺着,也没说什么,将柔和的锦被拉高一些,盖在徐纾言身上。

随后转身。

徐纾言一把拽住乔昭的衣摆。

“你不准走,我们之间的话还没说清楚!”

徐纾言语气又凶又急,他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刚才的咳嗽伤到了他的嗓子。

乔昭沉默抽回自己的衣摆,徐纾言手里落了空。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想要掀开被子下床。

徐纾言起身准备拦住乔昭,嘴里放着狠话:“乔昭若你今日走了,日后在朝堂上我定不会……”

“不会怎样?不会放过我?掌印还是如此嚣张跋扈。”乔昭勾了勾唇角,略带笑意说道。

她垂眸,手持茶壶缓缓倒出一杯茶水,茶水温热,想必是有人定时来换的。

随后又端着茶杯像徐纾言走过去,看徐纾言把被子掀开,准备下床的模样。

乔昭眉头一皱,道:“病了还不安生吗?将被子盖上。”

徐纾言白皙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他意识到乔昭不会走,又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就这样直直的注视着乔昭向他走来的身影。

“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乔昭将杯子递给徐纾言,又将锦被给他盖好,随后坐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徐纾言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又分开。徐纾言端着茶杯轻缀一口。

屋里空间封闭,就这样方寸之间,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一靠一坐,离得远又离得近,空气渐渐粘稠,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乔昭难得的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不语。早知道她平日里,只要她想,溜须拍马,不在话下。可是在今夜,她却一时语塞。

徐纾言也慢慢喝着温水,没有说话。因为茶水的浸润,他的嘴唇,泛着水亮亮的光泽。

乔昭莫名其妙的盯着人家的嘴唇,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奇怪,又立马转开视线,望着徐纾言的帐幔,一副正经人的模样。

当然徐纾言并没有发现这些,他只垂着眼眸,喝着水,感受心脏缓缓的跳动。

也不知道这水有哪里好喝的。

……

良久。

乔昭说道:“今日听徐淮说掌印病了,所以我来看一下。对着徐淮说的话,冒犯了掌印,是乔昭的不是,还望掌印见谅。”

她又开始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这都是她习惯用来撇清关系的说辞。

“所以你今夜来,是因为担心我吗?”徐淮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他才不管乔昭那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乔昭被他问得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她抬眼看向徐纾言的双眸,干脆回复道:“是的。”

徐纾言有些懵了,他面上看起来镇静,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耳尖慢慢泛红。

“毕竟我们一路回京,又经历了那么多,乔昭私以为,和掌印也算得上关系不错的朋友。就算是别的朋友生了病,乔昭也会担心的。”

乔昭又说了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温和的声音。

徐纾言盯着乔昭的眼睛,面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眼眶渐渐红了。他动了动唇,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自嘲一笑。

“原来是朋友啊。”他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奇怪了,徐纾言突然觉得难过,明明刚刚还柔和的光线,现下也显得冷硬起来。不然为什么乔昭带着笑意的脸,也变得冰冷。

徐纾言抬眼,双眸盈盈似水,冰冷中带着妩媚。他唇角一勾,冷笑道:

“那乔都尉和谁不是朋友呢?和周行亭?”

“兵部太尉周承远独子,周行亭,现任羽林卫中郎将。确实是年少有为,才气过人。这样的家世!这样的相貌!定然不仅仅只是乔都尉的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简单了。”

“不似咱家一个阉人,能当上乔都尉的朋友,实在是荣幸之至。”

徐纾言抬眸笑着看向乔昭,慢悠悠的说着话,他说话阴阳怪气,言语又尖酸刻薄,轻描淡写的讽刺挖苦自己。

乔昭:?

这跟周行亭有什么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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