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路上不见行人,没能赶回家的窝成鹌鹑在几处棚下躲雨。

“官府的旧址在何处?”

祝胭收起面具,顶着另一张面容,拦下一个双手举在头顶冒雨奔跑的中年人。

“你!”男人正要生怒,扭头见是位身材曼妙的女人,火气如同破了洞的气球撑不起来,他伸手给祝胭指了方向,还想多攀谈两句,眨眼女人消失不见。

“欸,人呢?”

祝胭又抓住一人,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们一致指向去往桂城方向城郊处的岔路。

桂城城池是合并了几处州县新修建成的,旧时的衙门并不在如今的主干道上。桂城主城固防御,修民宅,走货行商,原本住在旧时衙门附近的居民几乎全部搬走。

也有一两个墨守成规的人家嫌麻烦,守着老宅日复一日。

天色已晚,雨势逐渐变弱,风吹过树叶掉落一阵雨点,旧房檐上的蛛网挂着一圈一圈颗颗分明的水珠,在夜色里折射出微亮的光,低矮的一簇草丛上滚动圆滚晶莹的露珠。

如同往常混账惯了,大摇大摆在屋外出恭的郑三多不曾避人,他向前抖抖,裤子刚拉起一半蓦的愣住。

几步开外的黄泥路上,风驰电挚的闪过一道红黑色人影,冷光嗖嗖快成一道残影,仿佛无中生有飘过去,甚至没有留下半点泥泞的脚印,如果不是甩在脸上刀子一般的风声,他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郑三多突然想起传闻搬迁府衙是因为附近坟山多,不吉利。

他瞳孔剧缩:

“鬼、鬼呀!!!!”

——

三界互不干涉的条例祝胭记得很清楚。它对法力微弱的小妖无甚束缚,却强制的约束大妖大仙不可过多的干扰人界。

天道运转,生命轮回,生生不息。

是默认的红线。

祝胭不杀裴朱媳妇并不是因为三界条例,而是她的身份牵扯家族,死在家里可能后患无穷,哪怕之后救下裴守卿也是给他弄个大麻烦。

杀为下策。

可她敢将主意打到祝胭身上,就绝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既然她喜欢刁难裴守卿,不若就用她的往后残生去赎罪。

至于两个衙役。

不过是阴沟里泛着恶臭的老鼠罢了,伤天害理的杂碎死有余辜。

这个念头在祝胭找到他们的时候达到顶峰。

李大喝醉了酒,瘫在府衙正厅的椅子上,头顶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字牌匾,蛛网密布,灰积了厚厚一层。

他的头歪斜在太师椅的一侧,腿伸到判案桌上踢倒签桶,散了一地刻着执法严明的令签,双.腿岔开门户大敞睡得呼噜震天。

粗鄙的行径只能称得上厚颜无耻,真正让祝胭动杀心的,是侧厅简陋的小塌上,一个被强行侮辱的女子衣不蔽体,面上含恨割腕死去。

就在他餍足的呼噜声里,血蜿蜒地流了满地。

祝胭一步一步走近,在还未凝固的血泊里拾起生锈的钝刀。

刀柄腐坏,明显的木纹裂痕里堆积灰尘,刀身不足五寸,刀面破了几个窟窿布满黄色锈迹,是把废弃已久的短刀。

不知道女人从何处寻到,又抱着怎样的心情终结自己的生命。

如果祝胭是手无寸铁的凡间女子,如果裴守卿没有站出来保护她,今日倒在血泊里的,不过是另一个她。

祝胭脸色沉了下来,瞳孔黑色渐褪,充满杀戮的红浮现出来。

她抬手将女人肉身和魂灵收拢,念着从拂尘那里学来的秘法咒语把她送入往生。

偏过头,正厅里的呼噜声依旧。

到你了,浑身黑气的死耗子。

-

王二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

他因为偷窃犯过事,被外县押送经过丹桂村时,害死了押送的官吏,又偷梁换柱顶替姓名到丹桂村当差。

起初几年他不敢做什么,一直等到风声过去才慢慢显露本性。他不像李大沉溺美色,所谓盛世珠宝乱世黄金,没有什么比钱财更重要。

战乱四起,州县合并。他瞅准时机,伙同李大留守旧址,美其名曰看顾衙门,实则干起了拿钱消灾的买卖。

裴家一脉的旁支远远比不上主家有权有势,但无论如何比普通百姓要富许多。裴朱媳妇一出手就是三十两,这还只是定金,她许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们二人五十两的尾款。

一票赚八十两,对于王二来说是笔大生意。

他聪明过了头,既然裴朱媳妇能随手拿出八十两对付裴郎中,那这个裴郎中身上岂不是有更多钱财可图?

他白日同意关押裴守卿,便是有这样一层考量。他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若是成功既可以敲诈裴朱媳妇,也可以卷了钱财另谋出路。实在不济,还有五十两托底。

稳赚不赔的买卖。

把裴守卿关押进大牢后,他没理会李大精虫上脑邀他喝花酒。花酒什么时候都能喝,但是生意错过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

王二避开李大,独自进了地牢。他好话歹话说尽,软硬兼施,威逼裴守卿交代家产的位置,可以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裴守卿说没有,家里没有值钱的。

王二不信,怎么会没有值钱的?他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嗅觉没有当他是被骗大的?

既然嘴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就别怪他不客气,试试裴郎中你的骨头硬不硬。

-

祝胭循着声音找到地牢,地牢昏暗潮湿,漆黑的通道里充斥霉味,混杂老鼠尸体的腐臭和糜烂。两侧石墙上相隔不远方正的凹槽里,几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勉强照明。

继续往前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顺着浑浊的风吹来,带着几声弱不可闻的痛吟。

她旋即闪行至最里面的石头房,石头房不见天日,中央点燃的铁盆噼里啪啦炸着火星,里头搁着几柄烧红的铁器。

从来白玉青竹般的人物,衣裳上细褶都要抚平齐整的男人,如今半死不活地被架在半空中,衣服被鞭打成稀碎条状,双手紧缚,被粗糙的麻绳勒出深红色的血印,素白的里衣鞭笞出一道道鲜血,血肉翻开。

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打乱,泼墨似的杂乱垂落,染着血迹的几绺黏在脸颊上,冷汗打湿发尾,跟着垂落的头向下一点一点晃动。

面容被黑发挡住看不分明,只能隐约见着双眼紧闭,迷糊痛吟。

双手十指上干涸凝结成深色血块,是钢针穿刺留下的铁证。

竟然用了刑!

祝胭眸里的红迅速侵满整个眼珠,牢狱里一幕一幕的血腥缩小数倍映在瞳孔上,男人身上每一处不应当出现的血迹无不刺激她。

他们怎么敢动她的人?!

惊雷千嶂落,转瞬聚拢嗜血狠戾的风暴,这一刻她是索命的阎罗掌管着生杀予夺。

“你——”

地牢里突然闯入了旁人,王二的质问还在嘴里,瞬间惊愕的神情停留在丑恶的脸上。

他周身团团黑气,被直面而来的火红冽风斩断,下一刹那,脖颈被一只利爪捏住,爪子锋利如刀攥破动脉,刺进皮肤传递尖锐刺骨的绝望。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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