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春在西宁待了快两个月才回大成。

这天数是根据张慕生的伤情来定的,他出院没几天,她就动了回老家的心思。

一是张慕生恢复得还可以,既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她弟弟,二是——自己待够了。

望向春从没那么想念乡下的平房和田地,大城市的空气远不如山村里来得好,差太远,她几乎是一跟弟弟弟媳打了招呼,就麻利儿地收拾衣物。

陈子轻把装了糖饼的袋子给她:“姐,你凌晨才走,现在就收拾啊。”

望向春接过糖饼塞旅行包里:“我过零点就去车站。”

陈子轻愕然:“不是三点多的车吗?”

“赶早不赶晚。”望向春把旅行包拉链拉上,视线看了看半开着的房门,她去把房门关上,压低声音说,“小遥,慕生那右腿,还是要看。”

陈子轻点头:“我知道,我会叫他看的。”

望向春试探弟弟内心的想法:“要真看不好了,你怎么想?”

陈子轻一脸无所谓:“看不好就看不好了,反正他又不是靠右腿对我好,那烧饭洗衣服拖地什么的,用不到右腿。”

望向春想说,右手也不太行,不过是拎个十来斤的西瓜,手就开始抖。

肇事方那边的赔偿都给了,虽然不包括漫长到没个定数的康复费用,但她不担心弟弟两口子今后的经济情况,因为她手上有积蓄,草药生意也越做越顺,能帮衬到他们。

她担心张慕生自卑。

这人吧,只要一自卑,没毛病都会变得有毛病,更何况还是原来就有毛病。

就很容易旧病复发。

张慕生住院期间,望向春见到过两个来找她弟弟的大小伙,跟他同龄,个子都高,都长得体面,看她弟弟的眼神也都不单纯。

望向春摸了摸弟弟的自来卷:“反正你想好了就行。”

她的眼角笑出点朴实亲切的纹路:“不管怎样,姐都支持你。”.

望向春走时没制造出什么响动,她以为不会惊醒房里的两口子,哪知打开大门,发现他们就站在门口,特地在等着。

“你们俩真是……”望向春无奈一笑,让他们送自己去了车站。

陈子轻看她检票进站,消失在人流里,揉揉脸跟张慕

生说:“咱走吧。”

张慕生后退点坐在椅子上面。

陈子轻看看他,走近小声问:“是不是腿疼了?”

张慕生没说话。

陈子轻在他旁边坐下来,拍拍自己的腿说:“你把你的腿放上来架着,我给你捏捏。”

张慕生低着头,没有反应。

“快点啊。”陈子轻催促,“早点捏完了早点回家。”

似乎这就不是个事,不会有什么负担,更不感到丢脸,怕被周围人打量。

见张慕生侧头看过来,陈子轻眨眨眼:“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张慕生把腿放了上来,同时,脑袋也打包靠到他肩窝。

他故作嫌弃地耸几下肩:“腻腻歪歪的。”

张慕生闭着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木然表情。

陈子轻在康复院学了一手按摩技巧,是在喊累,手酸,不想学了等各种懈怠不积极的牢骚中学会的。他隔着裤子布料捏揉张慕生的右小腿肌肉,有条不紊地往上走,到膝盖处再返回,就这么捏了大半个小时,才把手塞到张慕生怀里:“酸死了。”

张慕生没睁眼,握着他的手,沿着指尖慢慢地揉。

两人都没在意他人的眼光。.

这个季节的天没那么快亮,送行的拉客的交织成一片嘈杂背景音,车站外不远有个烧烤摊,陈子轻心思刚动,一道挺高的身影就从他眼前走过。

张慕生瘸着腿去给他买烤肠了。

普通的烤肠,普通的味道,时隔几个月吃上了,似乎物是人非,又似乎都没变,身边人还是原来那个,他们还是夫妻,婚姻在,感情也在。

陈子轻吹吹,吃一口,还是烫,张慕生让他吐出来,他不肯,剁着脚吸着气咽下去,眼里蒙着生理性的水光:“啊呀,好烫好烫。”

张慕生掐着他的脸,检查他舌头有没有烫伤。

“红了。”张慕生说。

陈子轻掰开他的手:“红就红了,不影响我吃饭喝水。”

张慕生语调平淡:“我舔上去,你会疼。”

陈子轻头顶要冒烟:“那你不能等我好了再舔?”

张慕生答非所问:“回去含蜂蜜水。”

陈子轻嘴里的舌头动了动,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忽地垫脚

,脸凑到男人眼皮底下:“慕生哥,那晚你把我推开的时候,在想什么?”

昏黄路灯让张慕生的轮廓半明半暗,他说:“没想。”

陈子轻又问:“那你看到车朝我开过来的时候呢?”

张慕生撩他刘海:“也没想。”

陈子轻垂眼吃烤肠,口齿不清地说:“以后再有类似的意外,你别推我了,我不会有事的。”

张慕生手上动作猝然滞了一瞬。

陈子轻后知后觉说了让人费解的话,他不自然地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一向运气好。”

张慕生捏他下巴,俯视他抬起的脸,漫不经心道:“多好?”

陈子轻含糊:“反正就是好。”

张慕生意味不明地似笑非笑:“有个瘸子老公,这叫运气好。”

陈子轻不悦:“你干嘛总是把自己瘸了挂在嘴边……”他冲撇下他,径自往前走的男人背影夸赞,“哦哟,瘸了还能走那么快,我家慕生哥好厉害啊。”

张慕生停步,回头看他一眼。

陈子轻默默闭嘴,默默跟了上去。

手中的烤肠被拿走,张慕生边吃边道:“回家。”

“噢……”陈子轻把手给他,让他牵着。.

张慕生有天早上从菜市场回来,买了个盆栽,是一盆兰花,它在顶楼住了没两天,就拥有了一群邻居。

陈子轻跟着张慕生上来晒被子,躺在摇椅上看他忙,自个儿翘着腿吃肉夹馍,满满当当肥瘦相间的肉和些许青椒,一口咬下去,嘴里都是混着微辣的肉香。

三哥怎么还没回来呢,他那边的时间线跟我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差很多啊。

陈子轻心下感慨,狠狠咬一大口肉夹馍,已经在张慕生的投喂下重新长起来了的脸颊随着咀嚼一下下鼓动,他咽下去就指挥张慕生给花花草草浇水。

而后一起去餐馆。

深秋,整个西宁都被萧瑟的风灌满,陈子轻开车,张慕生坐在副驾,两人一路上没有聊个不停,一个说的时候,另一个必定会一字不落地听。

陈子轻的驾照在张慕生出事前就考了,科目三是在他住院期间完成的,都是一次过。

张慕生瘸了条腿,不方便开车,陈子轻拿了驾照,仿佛刚好补上了他被命运

凿出来的切口。

车到餐馆门口的时候,赵帆尽搁那儿摆pose,长腿一叠,背往公用电话亭上一靠,嘴里嚼着不知几个泡泡糖,吐出来的泡泡很大。

陈子轻把车停好,跟张慕生说:“到了,下吧。”

张慕生没动。

陈子轻瞟他两眼,解了安全带下车去他那边,打开车门弯腰进去,亲亲他左右两边脸。

张慕生幽幽道:“老婆,你急着去做什么,亲得这么糊弄。”

陈子轻转身就要退出去,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捞住,扣紧,等他从副驾出来时,嘴上已经多了个新鲜的咬

痕。

赵帆尽跟他说话,频频看他那咬痕,操,那瘸子故意的,不炫耀会死吗!

陈子轻吃着餐馆员工从老家带过来的绿豆糕,干巴得很,一口下去,脖子都能伸到老家大成,他抿一点点到嘴里:“赵帆尽,你是不是有小肚子了?”

赵帆尽的嫉妒瞬间被身材遭质疑的恼怒取代:“什么小肚子,老子这是衣服款式,最近流行的韩范儿的,宽松版,不信你看。”

他自证地撩起卫衣,露出腹部,特地绷着肌肉。

陈子轻瞅了眼:“就六块啊。”

赵帆尽:“……”

我操。

他咬牙:“你男人几块?”

陈子轻说:“八块啊。”

赵帆尽心气全无,他灰溜溜地放下卫衣:“腹肌块数看个人体质,有的人怎么练都练不成八块。”

“哦。”

“别看我只有六块,我的六块抵得上别人的八块,超猛。”

“哦。”

赵帆尽面部抽搐了一下:“小遥,你怎么不顺着我的话,戳戳我腹肌看我硬不硬,有没有撒谎?”

陈子轻睁大眼睛:“我疯了啊,我有丈夫的,要是让他看到我戳你腹肌,他能把我的手剁了。”

赵帆尽心说,别让他看到不就行了。

眼前人隔着包装纸捧绿豆糕抿,伸舌舔嘴上的绿豆糕粉末,舌尖红红的,嘴小小的,上头还有被丈夫咬出来的小伤口,透着骨子引人施虐的淫

味道。

赵帆尽闭了闭眼,这真不是在勾引我?靠,真不是吗?

真不是?

怎么就不是!

赵帆尽

沮丧地捋几下刺刺的短发:“我来是要跟你说绑你姐的那伙人,他们在看守所没好果子吃,你姐就是我姐,你包一百个心。”

陈子轻听出了赵帆尽的画外音,他拧眉心:“现场逮人,怎么还要明年才判。”

“是慢了点。”赵帆尽安慰道,“各行有各行的行规,总会判,一个都跑不掉。”

陈子轻看着车水马龙。

赵帆尽看他,想说他丈夫瘸了,配不上他了,他千万不要把内疚当成爱,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是他丈夫自己替他挡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遥,那个程萍身患癌症,活不久了,她已经写了遗嘱,钱都给慈善机构。”

陈子轻诧异道:“没夏观棋的份?”

赵帆尽摇头:“对了,小遥,夏观棋只认参与绑架的罪,周爱萍的死跟他无关。”

陈子轻吃着嘴里的绿豆糕想事情。

赵帆尽的运动鞋蹭蹭地面:“我哥费心重新调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明,没查出问题。”

陈子轻若有所思,他推测夏观棋影响他感情线走向的前提是——夏观棋是活埋周爱萍的凶手。

如果没那个前提,那他的推测就全部被推翻。

陈子轻不禁对自己在这之前的分析和直觉产生了动摇,夏观棋真的跟周爱萍的死没关系吗?

转而一想,夏观棋那家伙都能涉嫌绑架望向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陈子轻对他的印象和为人大打折扣。

不如招鬼吓他?

可现在夏观棋在看守所等待审判,而看守所是不允许探监的,只能见律师。

再说了,就算他被鬼吓得头脑不清,精神崩溃地当场承认坦白,没证据也不能让他获刑。

在刑事案件上面,轻口供,重证据。

等他出来吧,他有那个认为他误入歧途心性善良的小姨为他请好律师,估计也就叛几年,再赶上减刑,出来得也快。

所以,他出来了再说。

陈子轻个人在乎的是,确定夏观棋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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