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考官都在明面儿上夸人了,这场考核能否过关,裴玉澍心里有了底。
心里虽然欢心,却也要赶着当夜的船归家。船摇摇晃晃地穿过海雾,裴玉澍远远瞧见家里那破石屋又没光亮。
她才为考核高兴起来的神色慢慢地僵下去,只觉着这雨潮得让人心口憋闷。
裴玉澍进门,屋里泛着霉味,桌上码着一个空碗,竟是吃剩下没洗的。
她眉头一皱,趴到米缸前,就瞧见数月前县里赈济来的米只剩下几粒。
裴玉澍饿得很,火气腾地上涌,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只得打开水缸,稀里糊涂喝一场,直到喝饱了才抬起头来,盯着阁楼眼里全是怒意。
她爹娘在的时候,给这小屋隔了阁楼,打地铺入睡不易受寒。
上去,就见一个男子背对她躺着,寂夜里呼吸声显得粗重,听得令人心烦。
她家这睡美夫宽阔的背脊上还缠着棉布带,是先前受伤留的。
裴玉澍摸着黑过去,终究还是骂不出口,也不知吵醒他没,只在边上躺下了。
日日这样糊里糊涂地过着,家里吃不上饭,外头受人非议。
她真怕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不知不觉睡意袭来,梦里风浪喧嚣,海雾深重。
裴玉澍的手攥着麻绳,虎口磨得血淋淋的,帆收下来,船身方稳了许多,她才唤人一同来拉铰链。
这片海是她们养着珊瑚的地方,一年前投下了数个铁笼,隔了这么久,上面的珊瑚也该生了不少。
只是众人脸色皆差,都怕连月的大风大浪把珊瑚冲死了。
要知道珊瑚一年才生二尺,大家都倾注了心血,盼着能得一株大的。
铰链一点点上来,锈掉的轮子咯吱咯吱直响,令众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铁笼出了海面,那领头的伙计“哎唷”一声,尖叫着摔到地上。
裴玉澍一抬头,更是脸色煞白,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笼子上勾着一个死人,浑身破烂的衣裳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水。
而笼子上,除了厚厚的牡蛎壳和几株断掉的珊瑚,其他全是碎屑。
暴雨倾泄,淋得一船绝望的人惊惶不已。
众人把那死人放下来,却见他还能往外边吐水,便知道让他吐干净就能救活了。
可一船人皆是灾情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渔民,家里每多一个人,都多一分饿死的风险,纷纷拒绝搭救这男子。
唯独裴玉澍拂开他沾在脸上的乱发,望着那张端正俊俏的脸下了决心。
“由我带回家养着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见色起意,裴玉澍初次见他,心里便生出一些小九九来——
她都破产了,捡到这样的俊俏郎君,哪怕不自己留着,卖了也值钱啊!
然而隔天,裴玉澍亲自从温家娘子处借了米粥,刻意娇俏地捏着勺子喂到男子嘴边,这捞起来的美男非但没答谢,反而冷着脸推开了她。
裴玉澍装贤惠的小指头和微弯的嘴角一同落下。
完了,是个养不亲的,卖了吧。
下一刻,对方翻身而起,扣住她的手腕欺身压至榻上:“你是何人派来的?”
两人靠得极近,对方强势的气息与冷厉的眼神让裴玉澍一哆嗦。
他撩起裴玉澍指尖的勺子,贴到她唇边道:“这是什么?难道里面下了毒?”
裴玉澍咬着勺子,咕嘟一声咽下他喂进来的米粥,良久杏眸轻眨,含糊道:“好吃的,没毒啊。”
那人眼眸微眯:“那你喂我做什么?“
裴玉澍心安理得地说:“养你。“
对方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竟然轻笑起来:“你连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就想养我?“
“哦……”裴玉澍这才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八郎。我是诸□□捕鱼的,被匪寇所伤……多谢娘子相救,告辞。”对方松开裴玉澍,正要起身,却猝然捂住了腹部。
裴玉澍着急地拉住他:“哎呀,你的伤还没愈合。”
八郎忍痛停步,又被裴玉澍故作严厉地叫住:“你不准走!我家的珊瑚田全给毁了,就捞上来你一个人,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得……”
八郎皱着眉笑起来:“难道姑娘想要我以身相许?”
裴玉澍脸一红:“不,你得赔我钱。”
她倒不会真的让他赔钱,可八郎也没有与她更加亲近。
一朝相识,缘分像村里孩童玩耍的纸鸢飞起又落下,没了那日的大风便再也飞不起来。
八郎住在裴玉澍屋里养伤,裴玉澍问起话,八郎总是有意欺瞒,二人围着柴米油盐,直到粮米耗尽,灾荒席卷整个凤山县。
一日县里发了赈灾的粮米,县里饥民里争外斗数月,见了赈济粮几乎是蜂拥而至。
裴玉澍也想领粮,却被蛮横的饥民们挤得直到最后一日都领不到半点油水。
她本就瘦小,饿久了更是身体虚弱,乱糟糟的人群中,裴玉澍头昏眼花,濒临倒下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大人,我家娘子有孕,能否让我们先领。”
裴玉澍回头,才见八郎跨越涌动的人群,来到了她身后,为她挡住那些插队的饥民。
八郎揽过裴玉澍的腰,粗糙的手掌发烫,温度一路烧到了裴玉澍脸上。
八郎身形高大英气,不似这村里的饥民们一般,裴玉澍心里终于有了几分悸动。
既然他要以身相许,她自然不拒绝,二人装作夫妇,左不过是搭伙过日子。
“郎君……我没事的,只是站久了觉着恶心,忍忍便是。”裴玉澍倒也是个会演戏的,玉指轻捂小嘴,倚在八郎身上。
楚楚可怜,好不令人心疼。
放赈的人很快通融:“哎呀,你们也不早说,来来,在这儿。”
两人领了粮米,再度分开。
一对假夫妇演不过半天,八郎回屋冷淡下来,裴玉澍却动了真心思。
二人屡屡在外扮作夫妇,无论在外边有多亲密,回了屋都会变回原样,裴玉澍愈来愈因为这落差心烦。
两人领粮的事很快传开,大家都以为他们私定了终生。
然而裴玉澍对八郎越来越上心,八郎待她却显得拘礼。
在外人眼里,裴玉澍“有孕”却没动静,村里很快传起来——
只说裴玉澍一厢情愿,弄出个孩子又没保住,两人指不定很快就分开了。
裴玉澍很清楚,假夫妇不作数,哪怕她动心,他对她也是无情,反而让她白白受人议论。
况且八郎也快恢复了,无需她日日照看。
·
几日后,谕旨很快传到了裴家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凤山裴氏,精工巧做,独具匠心,着入造办处在如意馆造办活计,每年赏给养赡银三十两。钦此。 ”(注1)
这是要她即刻进京,家里没什么好带走的东西,裴玉澍喜形于色,回头却见八郎不在屋内。
八郎从来白日里不见踪影,只有夜里才会归来,不常与她闲聊。
裴玉澍的心里空落落的,终于是眼睫低垂,取了记账的草纸,潦草写下“休夫”二字,淡然离去。
裴玉澍走的时候,凤山的飚风已经彻底地停了。
她随着船遥遥入京,迎向该属于她的好日子。
·
人到紫禁城,已是寒冬时节,遍地绒白的雪花。
裴玉澍见了未见过的风景,顿时忘了烦恼,好奇地望着那高耸辉煌的宫门。
她被选进如意馆做活计,同行的还有五名女匠,皆是汉人,来自各地。
领路的小太监像赶鸭子似地把她们堆成一团:“咱们选来的女匠,乃是禁城里来的头一批,是皇后娘娘最为看重的。各位姑娘可要用了心做活计,改日还能任个女官。”
女官?裴玉澍眼睛一亮,赶紧凑上去听他细讲。
那小太监继续道:“咱们造办处上头由内务府管着,之下有数十个作坊,而姑娘们所在的如意馆便是其中之一。”
裴玉澍身边的姑娘听了好奇:“这如意馆,难道是专做如意的?”
“不。造办处的作坊,如匣裱作、漆作、珐琅作,皆承做同个工艺的活计。而如意馆的工匠们各有长处,承接的活计有百种千种,只看皇上的安排。需要众人合作完成活计。”小太监笑了。(注2)
裴玉澍身边的姑娘梳了俏皮的双丫髻,傻乎乎地贴到她身边:“姐姐,你也是做牙雕的么?唤作什么名儿?”
裴玉澍微笑,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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