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6 章 殿试群臣,军令已...
事实上,当递出这份入朝邀约的天后已在面前的时候,那些关于女官能否正式站在朝堂上的闲言碎语都全数消失无踪了。
天后陛下为君,这些刚刚被遴选出来的新科进士为臣,君臣有别,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在君主的意志面前,难道真有这么多人胆敢高谈阔论这些异议吗?
更不必说,这些珠英学士本就是凭借着真本事站到这里的。
此刻的含元殿里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了——
天后殿试选才,在场诸人要如何才能从这众多士人之中脱颖而出!
明明天后的目光只是在以查验此次科举收获落在了众人之中,宗燕客却恍惚觉得,周遭的其余声音和人像都在此时隐退而去,只剩下了面前的天后陛下正在“说”:我在看着你,拿出你的本事来。
这是一位极有魄力的君主对着她发起了召唤。
一时之间,宗燕客只觉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以及另外一种随之浮现在心头的情绪。
阿娘曾经跟她说,大概因为都是武家女儿的缘故,她的相貌之中和天后有那么一点相似。
但当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宗燕客可以确定,她们还是不像的。
身居上位的天后出现于众人面前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的长相是否端庄威严,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生了一双什么形状的眼睛。只因相貌从来都是对于上位者来说很次要的东西。
此地聚集的俊杰仅会在意,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才。
而这位早早就将武家兄弟剔除在外的天后陛下,能够完全不依靠于本家的支持便平步青云走到今日,也根本不会像她一般,对于自己的兄弟还怀有一份潜藏的嫉恨情绪。
能够牵动她心神的不会是这样的小事。
但在这样的目光投照之下,宗燕客觉得,自己平日里略显阴沉的情绪好像也随之淹没了下去,让她能够愈发清晰地听到天后陛下所说的每一个字。
武媚娘开了口:“此次制举取士,距离上一次开办制举已有五年了,荒年之中诸事百废待兴,也正是各位填补空缺的时候。今岁以糊名之法考核选举,虽令各位将考评完全寄托于这一场考核之中,但灾情万变,人当其难,若诸位为一地长官,也无第二次机会来重定对
策,也正合乎时宜了。
“本次贤良方正科与博通文史科各取进士三十人,其余诸多小目取士上不足五人,合计一百二十七人,珠英学士擢选女官三十人。自数千应选之人中得以跻身含元殿内,诸位已都是人才之中的佼佼者了。
这位天后依然面色沉静,但好像在场诸人都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喜悦之色:“我替陛下筹办此事,也为陛下……欢迎诸位。
若要武媚娘自己来说的话,她可能并不愿意非要加上这最后一句。
比起为李治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当她单独坐于上首的时候,下方的这些官员便是和她牢牢捆绑在一起的一份子。
她欢迎于这些人的到来,是因为在匦使院的官员之外,她即将又要多出这一批占据一个个官位的“门生,也即将在手底下拥有一批各有抱负的女官。
一想到这特殊的选士与委任,正是和她那个等闲之人根本难以想到的愿景结合在一处的,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像是在此时燃着一把火。
但她还需要再忍一忍,才能让它绵延千里万里,彻底烧在这大唐的疆土之上!
现在,她还要对这些人再做出一番考核。
比起饱读诗书之人,对于现在的武媚娘来说,她最需要的还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务实之人。
也只有能在某一方面有着不可替代价值的人,才能在改朝换代之时为她支撑起一方的局势来。
武媚娘继续开口说道:“本次殿试,博通文史科的诸位便先不必再问了,待各位之中的头三名入选弘文馆后,自有表现的机会。
宋之问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错愕与失望之色。
可他们随即听到的天后解答,又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文章之事,在乎妙手偶得,在这当庭创作之中,写出来的无外乎就是对她和天皇歌功颂德而已,但若要写含元殿颂,难道还比得过已有名篇传世的王勃吗?
她也不觉得在今日该当有歌颂之声。
今年开春的落雨让诸多农人看到了播种丰收的希望,但先前数年的种种灾变,到了一度让人卖子求生、流亡逐食的地步。
此次制举之中索求吏治清平,农桑有道的方略,也正是因此而起。
半月前,自江南婺州
还传来了个消息,连日的降雨在当地非但不是吉兆,反而是一种莫大的考验。暴涨的山水遇上了下游的围湖造田之事,以至于冲毁了不少民居。
在江南诸地,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出卷之时只是预设,现在却是事实了。”天后陛下将下方诸人的神情一览无余,“此次答卷之中,有几人的答案堪称精妙,我想听听,诸位的想法。”
这一刻,宗燕客可以确定,天后陛下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将目光转向了她。
因为并没有任何一点幕帘遮蔽之物,她还觉得能从陛下的眼中看到一份尤为卓著的期许,仿佛是在问她,她敢不敢在已过珠英学士考评之后,再往前走出一步!
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在从天后口中说出“宗燕客”三个字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想听听,你那与水争地、蓄水无术的分析。”——
被问到的又何止是宗燕客,还有写下了藏富于民的祚荣,写下了“开绛岩湖、彭蠡湖”的殷颐然。
除却江南水患之外,还有另外一桩实务也被端上了台面,被天后亲自相询的,便是写下设立碎叶城计划的刘旋,和提及府兵改革的郭元振。
今日的制举殿试更是和早几年间的情况大不相同,当政者不仅仅是主持了考察选举,还在这样的殿上对答中更为深入地了解作答之人的想法,并且……直接给这些人授予了官职。
就比如说,宗燕客这三人就被授予了江南道诸州河渠令一职,分往水患最为严重的三地。
而像是刘旋和郭元振……
当郭元振走出含元殿的时候,就发觉同期进士看向他的目光里,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那里面既有对他年少参选便位居前列,还得到了天后亲自相询的羡慕,也有对他的怜悯同情。
今年的制举实在是太特殊了。
往年的话,科举进士之中位居头榜的,大多会留在朝中,或是在秘书省担任校书郎,或是在弘文馆中任职,又或者是前往东宫的司经局工作,作为官员生涯的起步。
相比于张柬之这样直接被派遣到地方上做小官的人来说,能成为校书郎的人前途不知要平顺多少,也差不多只会占据了所有参试士人的一成。
这些人在朝中有更多
的机会见到陛下和太子,显然更有高升的希望,往往没有最后低于四品官的。
像是郭元振这样被点入三甲行列的人,原本也应该走这样的仕途之路。
但今日殿试的天后旨意,却是让他从碎叶城兵曹做起,与此俨然大相径庭。
而在他的头上,还有一个担任碎叶都尉的刘旋作为上司。
就连宋之问都有几分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对他予以安慰,不过最终也只是开口说道:“碎叶城离长安一去万里,此去一别,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好在那头并非边陲重镇,应当不会有要命的风险。”
郭元振却忽然笑道:“宋兄不必如此顾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呢?”
若是在那位天皇陛下的手底下办事,或许真是先自弘文馆出身更好,就比如说许敬宗、李敬玄等人,都做过弘文馆学士。
经由一番科举考核,从在弘文馆中就读,变成在其中做校书郎,而后逐渐朝着朝堂的中心一步步去走,简直是最为安全而稳健的升迁之路。
像是宋之问这样文笔出彩之人,也适合走这样的一条路,参考王勃一般去给自己争取一个御用笔杆子的位置。
但郭元振他知道,自己绝不适合走这样的升迁之路。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所以他也看得到,这位天后陛下已经一次次地用自己有别于前例的举动,在向外界证明,她在用人和办事上更看重的还是实际,以及维护她这个天后的地位。
在铨选中脱颖而出的狄仁杰、娄师德等人也是很快被授予实际的职务。
那么去边境历练,就无疑是天后陛下为自己选拔合适人手的一条门路,根本不能以早年间的情况来判断。
更何况,如果一个人在上呈天听的答卷之中,说到了边境屯田和修改府兵制规则这样的话,当政之人非但没觉得他是在瞎扯胡言,反而给了他以证明自己所说是否正确的机会,那他只会觉得,这是伯乐正在给千里马一展身手的表现平台!
郭元振朝着宋之问拱了拱手,对于即将前往碎叶建城经营的满足溢于言表,“宋兄若真觉得我往碎叶一别数年很是可惜的话,不如在后日的曲江宴上,为我写一首送行之诗吧。”
王勃以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传扬天下,宋之问若要自校书郎的位置上步步高升,总也得留下几句名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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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进士和主考官在考核已然结束后,便无须受到那种种限制,不能互相有过多的往来,而是能在长安以南的曲江同饮共宴,算是标示着这些士人正值高中之喜,即将踏入官场。
若要为那些远行的官吏送行,这确实是个最好的时候。
宋之问认真地朝着他的脸上端详,发觉确实没有在其中看到怨天尤人的神色,当即应允道:“好,那到时我就献丑了。”
相比于太子出征,这碎叶城的营建、刘旋和郭元振的任职,在长安城中只会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会在随后少有消息传来,可既然郭元振自己都这样说了,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二人都已各自拿到了入朝的第一张门票,此后前程如何,便各凭本事了。
可惜天后今日在含元殿上所问都与文辞无关,直接将他排除在外,让他无从比较,被同时选拔出来的珠英学士之中诸人都是何种水平。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想提醒你。”郭元振又说道,“你我既为天后门生,那便千万莫要插足于此次的太子出征一事中。此外……”
他犹豫了须臾,还是说道:“我虽只约摸读过几本兵书,对于边境局势有些许微薄的见解,也觉如今不是北上征讨的好时机。”
以天皇陛下对于委任太子前往北方平叛的执着,难保不会想要选出些人手来,为此次出征送行书写颂词。
可天后陛下对此战的反对,早已在数日前便已在他们之间传开,那这其中的门道和立场,便真应该考虑清楚了。
宋之问点头回道:“我明白。”
他确实急于想要往上爬,但该借谁的势,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但这些新入官场之人尚且看得明白的东西,身在局中的有些人却好像并不明白。
李贤自紫宸殿中走去,本要折返回到东宫去,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将他叫住在了当场。
他回过头去,就见李清月正结束了前朝的议事,但因镇国公主府还未修建完成,便依然住在宫中,也恰好与他在此地遇上。
此前因他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和李清月有过数次在朝会之上碰面,但他还在摸索着这些朝政要务,就连出
征之事也有父亲在前面顶着便少有和阿姊在正式场合下相互对峙。
可今日不同了。
二人虽是相遇于内廷李贤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刻这道审视于他的目光绝不是一个姐姐对着弟弟投来的而是镇国安定公主对着太子的。
他忽然后背一凉生出了几分警觉的情绪。“不知阿姊有何事要同我说?”
李清月开了口:“我若是你的话在出征之前我都不会浪费时间在东宫而是尽快向凉国公请教铁勒各部的习俗或者是去和那些府兵多打打交道再不济也要给自己速成一二战场保命的法子精通战场旗号和兵阵。”
李贤应道:“阿姊说的是我会谨慎对待的。”
但他是答应得痛快也很有一番对长姐的话予以听从的乖顺李清月却不会忽略掉在她说到“战场保命”四个字的时候李贤的脸上分明有着稍纵即逝的僵硬。
只是他这神情收敛得太快险些让人没有捕捉到这一刻的异动。
朝堂之上该劝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李清月才懒得在现在和李贤表演什么手足和睦压根没给他面子地冷笑了一声:“我说得对?你若真觉得我说的极有道理的话就不会将阿娘对你的劝说当作耳旁风也将出征作战这样的事情当作儿戏依然固执己见地想要亲自出征。”
她的目光沉沉仿佛是因日光难以照到这宫墙之下的投影而更显出了一抹凌厉之色“太子真要以身犯险吗?”
年幼之时的李贤会被李清月在话中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成就感所骗在阿耶的面前撒泼打滚。
再年长几岁的李贤便已在舞文弄墨之余有了利益的品评。
而到了如今当他被冠以太子之名他与当年年幼好骗的样子
倒是唯独有一点不变的。
李弘在面对着这位权势逼人的妹妹之时总有太多沉不住气的表现甚至因为这份迫在眉睫的威胁做出愚蠢的争权之举。
李贤倒是还有一份从容姿态又因相貌绝佳而更显出一番风度来。
他缓缓答道:“阿姊我会小心的。诏令已下也不当再有退缩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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