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风波
虽然在谈判上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但一切条件,仍要上报皇帝核准,才能作数。不过奉命督察的黄公公对此却极有信心,他亲自下场,指导世子与小阁老写上报的奏折;还特意叮嘱他们,其余虚头巴脑的什么圣人语录敷衍几笔就可以了,但一定要重点强调朝贡贸易的利润,还可以把什么“外藩也要学青词”的创意多述几笔,保管有奇效。
黄公公很直率:“咱家直接把你们的折子送上去,又不用让通政司的笔杆子过目,吊那些书袋做什么?朝廷也就是几座衙门,总要吃饭的嘛!”
穆祺连连点头,大有感悟:老道士虽然不太通人性,但只要摸清脉络,其实还是可以沟通的——总比他那个摆烂到死的孙子好太多了么!
他和小阁老忙了半日,拟了一篇稿子供黄公公斟酌;回去后又打算细查史料,添一些让老道士心动的细节,譬如东瀛出产硫磺,炼丹格外有奇效云云。但刚刚打开系统,便看到废帝搓麻的头像反复跳动,发送了好几个视频通讯申请。
他点开之后,赵菲的头像弹了出来。相较于几日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废帝搓麻公主满脸阴霾,神色僵硬,活像是被人照着脸上捣了一拳。
穆祺与刘礼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宗相公出什么事了吗?”
“宗相公还在发烧,神志很模糊,但暂时没什么大碍。”她冷冷道:“但这几天又出事了。杜充死后似乎刺激到了城中某些人的神经,我本来派了人去接管城中各处的防务,但有些留守的官吏居然惶恐不胜,连夜就自杀了——或者被逼的自杀了,反正入城时一片混乱,暂时也查不清楚……”
穆祺颇为惊讶,但也不以为意:“能被这么一点动静吓死,估计本来就心里有鬼,死了也不算什么。”
赵菲叹了口气。
“也不能一概而论。”她道:“有的人的确是死不足惜,譬如‘四尽中书’王孝迪一流,当日助纣为虐,帮着金人搜刮汴京百姓,号称‘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千刀万剐,亦不足惜。但有些人也就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没有太明显的恶迹,最多也不过流放而已;这些人死的太多,死的太惨,舆论影响就很坏……”
穆祺与刘礼在视频中彼此对视,一时无言。金人南下,虏掠如
火除了百中无一的仁人志士之外大多都是明哲保身高居干岸而已。要是赵菲对这样的人痛下狠手当然会在官僚中激发广泛的恐惧那种彼此的共鸣恐怕很难控制。
最无语的是真要是赵菲下定决心横渡关山要以铁血手腕清除两面人物借人头展示抗争决心也就罢了但偏偏她真是毫不知情莫名其妙被人用命扣了一口揭不下来的大锅那种疑惑与愤怒就实在是难以言喻了。
“……城中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我派人暗杀了这些官吏还说我心狠手辣要把旧人一律杀光借此揽权。汴京的秩序本来就不稳定几日下来流言蔚然成风很多儒生还去衙门替死了的几个哭诉喊冤不可开交。”赵菲悻悻然道:“今日我带人去宗府视疾居然就有些大胆的货色打听到了行程带着死者家属和乌泱泱几百号流民乞丐及守城禁军中的军痞在宗府外开灵堂哭丧号叫着请宗相公出来主持大局救他们一救……”
刘礼莫名其妙:“这和宗相公有什么相干?”
穆祺稍微知道一点宋末的内情低声开口:
“这些闹事的人物恐怕都是宗相公先前招揽的……”
靖康之后山河鼎沸二圣及大半朝廷被掳北上河南河北一片残破。宗泽以衰迈之身留镇汴京面临的便是由内而外近乎于土崩瓦解的绝境。此时局势危如累卵
如今金人退却黄河以南稍稍安定赵菲自然要着手梳理汴京这一池浑水。但流言如沸却恰恰指出了最刺心的揣测——某些人一进城就大张旗鼓整顿秩序该不会是要清理宗相公的旧人走历代赵官家一向过河拆桥的路线吧?
……考虑到赵宋过往的信用纪录你还真不能说这个说法没有道理。
当然这样的揣测固然恶毒阴损但也不难化解。只要宗相公能站出来讲一句话京中人心自定。但偏偏现在宗相公是病得人事不知连一句话都说不了了更绝不能拿这样的污糟事打搅他老人家;赵菲无缘无故被栽上这么一个无从解释
的罪名,当然是恶心得说不出来!
刘礼大致明白了缘由,却更加惊诧:“怎么会闹成这样呢?我还以为平定汴京大功一件,之后办事会是一片坦途呢。
穆祺啧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乱世人心浮动,闹出什么来都有可能。别的不说,你那边不也……
他本来想说,夷陵之败,昭烈帝崩逝,季汉不也曾地动山摇,混乱不堪?但刚要开口,却想到了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刘礼这只臭海豹从落地开始,可就是有相父全程庇佑的!有相父的羽翼为他遮风挡雨,他哪里见识过什么风急浪险,山呼海啸?
有相父就是好啊,有相父的孩子像块宝啊!处于政治漩涡的核心,凭什么还能保持这样平和与从容的心境?不就是有人护卫左右,把所有的污水一气抗了么?
穆祺噎住了:该天杀的臭海豹!
赵菲脸色一沉,显然也想到了这相同的痛点。她缓了一缓,才平静开口:
“也不能都怪在人心上。归根到底,我的权威还是有所不足。乱世的权威由胜利确定,但自从掌握朝政,联合韩世忠、岳飞起兵以来,我虽然取得过一些小的、战术上的优势,却从没有获得战略上的决定性胜利,没有打过大仗硬仗,没有关键的胜利做底,底气当然是不足的。本来是打算在汴京周遭来一次大的决战,一举立威;但不想金军居然自己退走,错失了决战的机会。虽然兵不血刃,但威望到底要受不少质疑……
她摊了摊手:“现在汴京中的谣言,就有不少拿我开涮的;有的骂我牝鸡司晨,毒害了先帝完颜构——好吧这倒不是谣言,但既然没有证据,又何必说得这么直白?——还有的骂我比武则天更恶毒,擅权心切,永无休止——这就是在污蔑我了,武皇才废了两个皇帝,哪里比得上我?
穆祺面无表情,刘礼则嘴角抽搐——靖康之后,赵菲仓皇南逃,好容易才在南方与残存的北宋朝廷汇合;为了清理障碍、尽快反攻,赵菲在他们两人的帮助下一碗稀饭药翻了完颜构,扶持完颜构的幼子赵旉登基,自己以镇国长公主的名义总揽朝政,任命岳飞、韩世忠为心腹,拉拢张俊、吴阶为羽翼,费尽心力统合了抗金的力量。
不过,那时他们三个初出茅庐,手脚还很不利索;事情拖来拖去,还不得不求助场外因素
;毒杀完颜构后夺权的方案,就是由刘礼亲自出马,拜托相父设计的(真不知他是怎么跟丞相解释的,大概在不是亲儿却胜似亲儿的皇帝面前,丞相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而稀饭里的毒药,则是穆祺反复尝试,土法提取出的河豚毒素,保管一吃一个不吱声,死得又痛又快,且毫无痕迹。也正如此,虽然完颜构死亡的流言漫天乱飞,但到现在也没人能咬死是镇国公主下的手,算是争取了不少的解释空间。
而半年之前,为了清除完颜构残存的影响,赵菲又以“国赖长君为由,让赵旉退位为太上皇,皇位传给某默默无名的远支宗室;如此一来,加上站稳脚跟后废黜的伪帝张邦昌,镇国公主罢废的皇帝就足足有三个,超过了则天皇帝曾经的记录。穆祺私下就曾揶揄,说她废过的皇帝都快要搓一盘麻将了,所谓“欲废帝搓麻乎?,因此号称“废帝搓麻
不过反过来看,既然已经能把持朝政废帝搓麻,为什么不一步到位自己登基?不还是局限于身份性别的种种桎梏,政治权威不足以完成这样的大事么!
汴京的官吏素来精明狡诈,大宋又从来都有禁军闹饷造谣的传统。当年正牌官家尚且不能阻止,欺负欺负你这个根基不稳的公主又算个什么?
赵菲很熟悉这一套,所以也颇为无奈。她今日在宗府外被那群哭丧的地痞堵截,又不好在病人家门前动粗,废了好大力气才终于驱散,郁闷之心,不难想象。
刘礼若有所思,很是感慨:“平定局势居然这么麻烦……当然啦,我对这种烂糟事情实在是没什么经验,本来可以回去问一问相父。但现在相父要筹备北伐了,我怎么能打搅他老人家呢?也就只有指望老七的指点,老七可是吃过见过的——大礼议都经历过了,这又算什么!
穆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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