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茶楼, 一方茶桌,一盏茶。

说书老道夸夸其谈地讲着修真界的各色传闻,底下听众时而附和、时而争论。

人来人往, 烟火嘈杂, 是再常见不过的凡间一隅。

而对楼上雅座中相对而坐的两人来说, 这一幕, 已轮转过好些遍;每一遍,却都不尽相同。

这一世的任务者名为卓习宇,在傅偏楼的叙述中, 是个常常热血冲头、十分莽撞的青年人。

与最初的程行有些相似, 对修道充满了期待与幻想,不过倒是没什么坏心思。

并非不择手段的恶棍, 也并非舍己为人的圣贤;普普通通, 着实乏善可陈。

和第六、第七、第八世的任务者没什么两样。

方小茜之后,傅偏楼已不愿再信任任何一个任务者。

每一次重来, 在魔从小的耳濡目染下,他早就对这些人升起浓重的防备之心。随着记忆逐渐复苏, 更是不屑一顾。

若不是还记挂着可疑的系统,他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故而,这几次见面,傅偏楼表现得异常平静。

添一碗红豆汤, 便如寻常与友人相聚般, 喝着茶,随意地聊一些话,心情瞧上去还不错。

此回本也如此。

不过斟杯茶的时间,对面絮絮说着近况的声音俶尔一止。

谢征疑惑抬眼,只见傅偏楼凝视着楼下某处, 一动不动,僵硬得宛如一尊石像。

他的面上忽然呈现出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荒谬得想笑,又笑不出来,眼神发直,十分不对劲。

沿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人头攒动,是几名正谈笑风生的陌生修士。

不是熟识的任何一人,也并无异状。

回首欲问,然而只这片刻,傅偏楼已低眉敛目,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谢征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么”

垂下眼睫,傅偏楼望向茶盏中倒映出的人脸。

脸颊苍白,神情郁郁,唇角尽管抬着,眸中则殊无笑意,生硬而难看。

谢征再次看向那几名修士“他们是谁与你有旧”

“说有也有,说无也无,一面之缘罢了。”

谢征默然。

倘若当真只有一面之缘,何至于露出那种表情

他正忖度着是否要深究下去,傅偏楼却瞧出了他的想法,摇摇头道“我与他们的确无何纠葛,不必自扰。”

青年低首摆弄了会儿喝空的茶杯,沉默半晌,唤道“谢征。”

“嗯。”

“我想问你一点事。”

谢征轻轻颔首。

“这是我们第九次见面了吧也是我的第九辈子。”

嗓音低得几乎呢喃,傅偏楼眸光闪烁,朝楼底探去,扫过嘈杂的众生百态。

随即拈起茶盏,遥遥盛出一个正与旁人谈笑的修士。

正是他先前凝视的那处。

“那人,第一世时,我曾心血来潮,救过他一命。”

眯起眼,他轻声说道,“他从此对我感恩戴德,哪怕我名声差到在修真界人人喊打,也逢人就为我解释、开脱,乃至引起冲突也在所不惜。”

指腹摩挲杯壁,将茶盏移向右边,框住与那修士谈笑之人。

“这人呢,则在我最初下山时遭过难。碰到魔眼会有何种下场,你也清楚。”

话音顿了顿,“被魇住数月,疯疯癫癫,全靠师门照顾,清醒过来后,自然对我惧怕万分、也无比痛恨,四处宣扬妖道之名。”

谢征听他发出一声嗤笑

“如今相谈甚欢的二人,曾是彼此最看不顺眼的仇敌。如今没有我的介入,却成了好友所谓阴差阳错、世事难料,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他们都不记得了。”放下茶盏,傅偏楼袖手喃喃,“上辈子、上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只有我在不断忆起。”

“只有我在反复重来。”

他仿佛不解,又仿佛质问,“你说为何独独是我”

“没完没了,就好像天道在愚弄我一样。”

瞥了眼对面,傅偏楼唇边流露出一丝讥诮,“你也是。”

“”谢征缓缓蹙起眉。

“从第三辈子起,我开始尝试将这一切带出茶楼。”

傅偏楼语调轻柔,仿佛在讲故事一般,“起初,是偷偷在桌角刻下你的名字。”

“修真界中想要我命的人从来不少,每每独行,免不了观察周围,仔细记清每一处,好及时发觉不妥。”他垂下眼,“可在你消失之后,那道痕迹也与你一道消失了。”

“第四次,我取玉简刻录下你的模样,尔后以法术纳入袖里乾坤当中,与世隔绝。后来再翻开,仍是空

白一片。”

这些心思,谢征从不知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傅偏楼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往下道“第五次,我故意扔掉方小茜予我的玉瓶,弄死里边的蛊虫,欲提醒自己,在一无所觉时,发生过不一般的事你猜怎么着”

谢征抿紧了唇。

傅偏楼蓦地笑起来,指指额头

“在那之后的印象里,玉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蛊虫安然无恙、死而复生。你好似从未出现过,而我一直独身坐在这里,直到把那些甜到发腻的点心吃干抹净。”

“第六次,我身上恰带着一样灵器,可将方圆百里的景象刻入,千载不磨”

“第七次,我自毁丹田,修为掉下结丹之境”

“第八次”

语调越来越激烈,语速也越来越快,傅偏楼抬起脸来,眼角发红。

那张姿容绝俗的脸近乎扭曲,隐隐带着一丝走投无路的疯狂。

他执拗地逼视着谢征,忍无可忍似的,凄厉道

“既然走出这方茶楼就会遗忘掉,看到你才会想起一切,谢征,你又何必出现在我眼前”

“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为何要令我清醒过来如此徒劳如此愚蠢”

“可我还会这样下去,直到下一次,再一次反反复复、重蹈覆辙、永无尽头”

元婴修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涌出,灵流乱窜,眼前的茶盏、碗碟、矮桌,连同一旁的刻着花鸟的屏风、楼梯、墙壁,尽数震为齑粉。

底下修士不明所以地惊惶起来。

“怎么回事”

“是哪位尊者在此还请息怒”

就在傅偏楼失控的那一瞬,谢征眼神一凝,起身挥袖,将他的灵力全部拦下。

“傅偏楼,”他有些不忍,“你冷静些。”

“冷静呵呵,冷静我要怎么冷静”

傅偏楼闭上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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