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本想下令让家丁把萧衍赶出去的,话到嘴边,却听萧燕飞含笑道:“娘,见吧。”

殷氏咬了咬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气息才平复了些许,眼睛依然还有几分潮红。

“由他进来吧。”殷氏对着婆子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萧燕飞微微一笑,想告诉她,自己没事的。

那婆子又匆匆跑了出去。

萧燕飞连忙遣退了祝嬷嬷,又一把拉起顾非池的手一起躲到了厅堂一角的屏风后头,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嘴唇上,对着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噤声。

“……”顾非池眼睫轻颤,慢慢地垂眸,视线随之下移,她的左手正攥着他的右手。

两人掌心贴着掌心。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上的那些薄茧,手指强健修长,与她娇嫩的小手迥然不同。

下一刻,他反客为主,从从容容地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手掌包覆在了他的大掌中。

他的掌心是那么灼热,那么有力。

萧燕飞不由心跳加快,转头对着他笑,樱唇微微向上翘,一双猫一样的大眼灵动地眨了眨,耳垂上那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摇来晃去,清丽中透着几分活泼。

看着她笑,顾非池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侯爷!”

屏风外,殷家下人的行礼声唤回了萧燕飞的注意力,她飞快地探出头往外面睃了一眼,瞟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疾步走来。

“殷婉!”萧衍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子般射向了坐在窗边的殷氏。

殷氏双目通红地看着萧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衍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进来就先对着殷氏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傅川那里胡说八道?”

上午从侯府离开后,萧衍就急匆匆地去找銮仪卫指挥使傅川,想跟傅川解释温泉庄子的事,可傅川比萧衍预料得还狠,不仅晾了他两个时辰才肯见他,还直接罢了他的职……

萧衍心如刀割,继续朝殷氏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殷氏,“你现在害得我丢了銮仪卫副指挥使的差事,你满意了吗?!”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毁了我的前程,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花了十几年才一步步地走到了銮仪卫副指挥的位置,这是他十几年的心血,一朝就被殷氏这蠢女人毁于一旦。

萧衍差点没去写休书,但终究压下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得从殷氏这里拿回那温泉庄子,再加上一个马场一并送去给傅川,也许可以让傅川回心转意。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萧衍脚下走得更快,大步逼近殷氏,却见殷氏额角迸出一条青筋,突然抓起一个茶盅就向他砸了过来。

两人相距实在太近,不过四五尺而已,萧衍来不及躲闪,被那茶盅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上,口中发出一记闷哼声。

“啪!

那茶盅随即摔落在地上,碎瓷四溅,滚烫的茶水与茶叶洒了一地,弄湿了他的皂靴与袍裾。

殷氏成功地打断了萧衍那喋喋不休的质问。

萧衍如石雕般呆立原地,惊住了。

满室寂静,气氛冷凝。

迎上萧衍震惊的眼神,殷氏勾出一个冷笑道:“萧鸾飞回去没跟你们说?

“说什么?萧衍皱了皱眉头。

他一向瞧不上殷家,要不是殷氏这次做得实在太过份了,他也压根儿懒得去猜殷氏到底是在为什么闹别扭。

哼,这妇道人家左右不过是争风吃醋,争那么点蝇头小利罢了。

殷氏的表情出奇的平静,望着一身狼狈的萧衍,道:“说崔映如把燕儿和她对调了!

“说她是崔映如生的。

“说崔映如整整作践了我的燕儿十五年!

殷氏越说越慢,恨得咬牙切齿,压抑了好些天的怒火在面对萧衍的这一刻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萧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眼神复杂难言。

很快,他唇角泛起一个淡漠的冷笑,随手掸了掸刚才被茶盅砸过的肩头。

他将左臂背于身后,站得笔挺,理直气壮地看着殷氏,嗤笑道:“你闹了半天,就为了这件事?

殷氏:“……

殷氏微微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同床共枕十六年的丈夫。

眼前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殷氏这副受伤的样子让萧衍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方才在傅川那里受的气终于

得到了些许的宣泄。

萧衍又朝殷氏逼近了一步,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接着道:“鸾儿和萧燕飞都是我的女儿,到底是谁生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你是嫡母,女儿们都是叫你母亲的,有什么区别?

“要是你觉得萧燕飞过得不好,那也是你这个嫡母没有当好,没有一视同仁地对待其他孩子。萧衍越说越觉得是这样,冷笑连连,“你还有脸在这里撒气?!

萧衍不快地俯视着几步外的殷氏,他高大的影子有一半笼在了殷氏的身上。

“……殷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怒意在眸底翻江倒海地叫嚣着,气得浑身发抖。

萧衍眼神如刀地刺在殷氏的脸上:“殷婉,为了这点小事,你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毁了我的差事……

果然是商贾之女,只图一时痛快,重利忘义!

“娘。一个清脆的女音打断了萧衍的话。

萧衍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就见萧燕飞从屏风后信步走了出来,不由一愣,后面还没说完的话也忘了。

萧燕飞径直走到了殷氏身边,解下腰间的长鞭递了过去。

“娘,给。萧燕飞微微地笑。

这鞭子是宁舒郡主给的,说是让她先熟悉下手感,下回就教她耍鞭。

“又是你在搅风搅雨!萧衍很快回过了神,看着萧燕飞的眼神中充满了嫌恶与不喜,咬着牙道,“你姨娘这些年来有没有亏待过你,可你呢,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非要让她伤……

“啪——

一阵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殷氏霍地起身,同时手腕一抖,手里的鞭子甩出一个鞭花,狠狠地朝着萧衍抽了过去。

这些天来积压在殷氏胸口的那股恶气仿佛经由这一鞭宣泄了出来,那长长的黑色鞭影飞速地抽向萧衍的面庞……

萧衍是习武之人,根本没将这一鞭放在眼里,冷冷一笑。

他猛地往前跨出一步,打算一手夺过殷氏手里的鞭子,可下一刻屏风后飞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茶盖,又狠又准地打在了萧衍的膝窝上。

萧衍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膝头一软,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长长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萧衍的脸上,“啪,这声响明明不大,

可他却仿佛听到一声震耳的雷鸣声。

萧衍俊朗的面庞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红的鞭痕,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足足有三寸长短。

“你!”萧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一股心火直冲天灵盖,面容狰狞地瞪着殷氏,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

她竟然敢打他!

殷氏双目赤红地看着萧衍,犹不解恨,紧接着再次扬鞭,连续又抽了两鞭子。

“啪!啪!”

鞭子甩在皮肉上的脆响连续炸响。

萧衍慌忙横臂去挡,第二鞭和第三鞭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胳膊上,鞭子抽破了丝绸的袖口,他的双臂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殷婉,你够了没!”萧衍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双目喷火,左脸上那道血红的鞭痕触目惊心,衬得他的脸愈发狰狞。

几滴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淌落,滴在下方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滚!”殷氏厉声道,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鞭子,鞭尾垂落在地。

萧衍气息微喘地看着殷氏与萧燕飞母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鬓角的头发凌乱地散出了几缕,被血液与汗水糊在了颊边。

他重重地甩袖,只愤愤地丢下了一句:“殷婉,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侯府!”

萧衍身形僵硬地迈出了堂屋,被茶盖砸过的膝盖窝还在作痛,导致他的脚步不复往日的沉稳矫健,显得踉跄。

破损的袖口耷拉在身侧,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武安侯此刻狼狈得好似落荒而逃。

殷氏:“……”

殷氏怔怔地望着萧衍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

忽然,她的手一松,手里的鞭子坠落在地。

两行泪水汹涌地自她眼底溢出,划过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颊。

殷氏抽泣地哭出了声,周身颤抖不已,泪水仿佛无止尽般不断地涌出……似乎要把她这十几年的悲苦与压抑都发泄出来。

哭出来就好。萧燕飞没有劝殷氏,只是默默地轻拍她的后背。

先前萧燕飞就听外祖父说了,殷氏乍闻这件事时激动得差点回不过气来,殷氏的这口气憋得太久太久了,这其中也有过去这十几年她在侯府受的委屈,咽下的血泪……

所以,得

让她见萧衍,让她把这口气宣泄出来,不然会郁结于心,会生病的。

还有……

萧燕飞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口隐隐泛起了那种酸楚苦涩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原主的心里也是有不甘,有疑惑,有委屈的……

忽然,萧燕飞觉得头顶一暖,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上方。

一只厚实的大掌在她柔软的发顶揉了揉,轻轻地,柔柔地,似在碰触着什么珍宝。

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顾非池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走到了她身边,对着她浅浅一笑,眼眸温暄明亮。

萧燕飞无声地对着他摇摇头,抿唇笑了笑。

她没事,她不是原主。

真正伤心的人是原主,还有殷夫人。

想起萧衍刚刚说的那番话,萧燕飞挑眉问顾非池道:“他的差事没了?”

萧燕飞心知肚明,外祖父特意派人去傅川那里讨回温泉庄子,就是为了让萧衍丢了銮仪卫的差事。

“然后呢?”应该不会仅止于此吧。

顾非池低低一笑,对着萧燕飞时,笑容温和,“……幽州匪乱,皇上命承恩公柳汌带兵前往剿匪,如今朝中不少勋贵都盯着,想让家中的年轻子弟随军出征好练练身手,能挣个军功那自是最好。”

“武安侯接下来,必是会设法谋这件差事,跟着柳汌一起去幽州白捡军功。”

说到“白捡”两个字时,他唇角逸出一声轻笑,赞道:“世人瞧不起商贾重利,可商道即人道,唯有察人心,观利弊,谋大局,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萧衍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只会被外祖父他老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顾非池的目光望向了萧衍离开的方向,面具后的狐狸眼中出浮现锐利的锋芒。

一墙之外,萧衍翻身上了马,抬手摸了把脸上的血,眼神阴鸷。

他愤愤地高举马鞭,正要抽下,后方殷家大门传来一个急促的男音:“侯爷!”

“侯爷,既然来了家里,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殷家大爷殷焕急匆匆地追着萧衍来了,脸上赔着笑,试图解释,“大姐只是在……”

萧衍憋着一肚子火,理都没理殷焕,马鞭重重地抽下,马屁嘶鸣着冲了出去。

只留

下殷焕尴尬地站在原地望着萧衍离开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地变得阴沉。

殷婉实在糊涂任性她这般得罪了武安侯只会害了殷家!

前方的萧衍策马从葫芦胡同离开马鞭反复抽响

然而等他回府才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空落落的府里几乎被搬空了大半。

外仪门内的致远厅像是被洗劫一空原本居中悬挂的前朝画圣沈道贺那幅水墨《万马图》不见了金蜼彝、红珊瑚狮子……甚至于外头池塘里的太湖石都凭空消失了。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这个侯府就变得如此陌生仿佛一处久无人居住的宅邸。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萧衍站在致远厅外更懵了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他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大管家彭大惊疑不定地看着萧衍脸上的那道血痕在一旁讷讷地提醒道:“侯爷今早夫人就派人来拉嫁妆就……”

“彭大你就放任他们把侯府给掏空了?”萧衍不快地打断了彭大的话额角根根青筋暴起脸上和胳膊上被殷氏抽过鞭子的部位还在一抽抽的疼。

彭大满头大汗连忙解释道:“侯爷他们搬走的那些都是夫人的嫁妆全都是写在嫁妆单子上的像那幅《万马图》还是当年为了迎侯爷您袭爵的圣旨夫人特意开了自己的库房里取出来的。”

这幅画一挂上去就是那么多年挂着挂着所有人也都忘记了这幅画是殷氏的嫁妆。

“池塘里的太湖石是几年前为了太夫人大寿修缮府邸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山石夫人命人从她陪嫁的宅子里搬来的。”

“还有佛堂的那尊碧玉佛像也是夫人……”

彭大后面还说了什么羞恼交加的萧衍根本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滚动:这些全是殷氏的??

不会吧!

恍惚间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六年前……

当时为了保住侯府的爵位父亲几乎变卖了大部分家当才勉强凑出了那百万两白银。

那个时候府里就和现在一样空落落的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拿去变卖了。

侯府一朝跌落谷底。

往事清晰地闪现眼前萧衍整个人犹如乌云罩顶加

快脚步去了荣和堂。

荣和堂中,气氛压抑,一片愁云惨雾,下人们全都夹起尾巴做人,噤若寒蝉。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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