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阴天,鹅毛似的云遮住了炽热的艳阳,倒也凉爽了不少。
北边的战事结束,挂帅的将军凯旋,也就是在这一日。
身披甲胄的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正接受着百姓的膜拜,为首的将军更是隔了老远都感受到他的英勇威严。
阮音身为已婚妇人,自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奈何拗不住明雪,这才陪她过来瞻仰常胜将军的风采。
——上回她自降身份接近小公爷,怎知那小公爷美则美矣,却是冷若冰霜,因而她决定把眼光放长远点,再给自己物色个优秀的夫婿。
路上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姑嫂两人都戴着帷帽跟着人群走着,薄薄的轻纱挡不住视野,却无法让人窥探真容。
走到巷口,前面便水泄不通了,阮音扯了扯明雪的袖口,扬声道,“看个热闹就行了,不可冒进,不如这就回吧。”
明雪立马皱眉,“那怎么行,小将军的脸我都没见过呢!”
“只要见到他的脸,你就肯回去?”
“那当然,我也知道,凡事都要循序渐进着来。”
阮音对她循序渐进尚且存疑,若她真能如此,小公爷也不至于被她吓跑。
但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点头道好,“我们从那边抄近路过去,在观音桥上的那个如意亭等着,小将军欲入宫述职,定会经过这条路。”
明雪一听,果真有理,于是两人便拐入了另一条小巷,朝观音桥走去。
如意亭位于高点,两岸杨柳低垂,随风伸展着柔软腰肢。
忽而,在一片翠色中,多了莫猎猎飞扬的赤色,是带着徽记的旗帜。
马蹄哒哒的声音也渐行渐近,两人趴在阑干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远方,一路上,阮音被迫听了明雪的介绍,对他也有了一丝好奇。
前面的士兵开完道,眼帘里忽而有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大马慢悠悠踱进主道,马上的将军一袭冷银盔甲,身姿挺拔,神采飞扬。
明雪紧张地掣住了她的袖口,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他往这边来了……”
阮音没有接口,藏在轻纱之下的眼睛随着马背上的少年而动,等他走近了些,才发现他剑眉星目,脸上的线条冷峻,的确可以说是个翩翩美少年。
只是久战沙场的人,眉宇间总挂着一丝凝肃,明明神情从容,却仍有些慑人。
“嫂嫂,你可看到了?”明雪干脆撩开帷帽,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看到了。”她的声音不起波澜。
她对男人不大感兴趣,若真要比美,她觉得……睡在她枕边的男人虽清瘦了些,但也不见得会输。
比起她的淡定,明雪激动得浑身发抖,心跳更是跃到了嗓子眼,“你觉得他如何?”
“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得到她的肯定,明雪点头如捣蒜,脸上也胀红了,“嫂嫂,我确信……他才是我心仪的郎君,没有人比他更好了,真的!”
阮音回想起她倒追小公爷的时候,也是这般心花怒放的模样,现在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样子,她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循声望了过去,见队伍停住了,百姓们争相挤着脑袋过去看热闹,被前面的人吆喝住了。
“都别挤了!”
“有人晕倒了!”
马背上的将军似乎也见到了这一幕,竖掌让人疏散人群,于是士卒们纷纷斥退后面还不断往前挤的百姓们。
手中的长枪一横,便成了临时的屏障。
如意亭上的两人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个年轻的妇人,虽不过荆钗布裙,可身段却十分窈窕。
在她身旁还有一地的香包散落,一只小小的篮子还挂在她手边。
看来是卖香包的妇人,不知怎的被人挤倒了。
几个士兵上去搀起妇人,让她坐挨着旁边商铺的柱子坐下,又帮她拣起一地的香包,一个个放回篮里。
明雪见将军的目光落在妇人身上,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现在的有夫之妇,也搞这套勾人?”
阮音并不附和她的话。
下一刹,歪在柱子上的妇人幽幽转醒,扶着鬓角朝马背上的将军望去,莹白的脸庞上一双杏眸黑如星子,苍白的嘴唇嚅动道,“民妇多谢将军搭救……”
说着便要下跪叩首。
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赶在她要一头栽进地里之前托住她的手臂,清润的声线传来,“夫人身体有恙,不必多礼。”
妇人抬起头,漆眸撞上将军的视线,抿紧了唇又将头埋下。
也就是这刻,亭上的阮音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手脚也渐渐变得麻木。
明雪的瞳孔也震了一下,目光在她和妇人身上睃了几遍,亢奋地扯着她袖口道,“嫂嫂,这个妇人长得……像是与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阮音怎么会认不出来,眼前的妇人长了张娇妍清丽的脸,虽一袭素衣,却更显得她犹如轻颤在风中的一支芙蓉,让人忍不住生怜。
妇人正是她的长姐,阮妤。
明雪见她毫无反应,不禁又拿手肘蹭了她一下,“真像啊,你看那个将军……”
阮音半晌才找回声音,“都看完了,我们回吧。”
说着她转过身,却对上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绮萝,眼框已湿红一片。
她指甲深掐进掌心里,掐得骨节泛了白,鼻间也涌上酸涩,她轻吐出一口浊气道,“绮萝,我想起上回在银楼定下的镯子应当到了,你去帮我取了吧。”
“好。”绮萝稍微恢复了神志,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阮音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往回走,寻到自家的马车便钻了进去。
明雪紧跟其后坐了进来,摘下帷帽放在膝盖上,车身开始掉头往回走。
阮音没有摘下帷帽,她此刻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知道浑身的皮肉都是僵硬的,连扯起嘴角都格外艰难。
有这一层轻纱笼罩住脸,倒也替她掩去失魂落魄的脸色。
她垂着眼,一下一下地撕着指尖上的倒刺,以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明雪并未看穿她的异样,还喋喋不休追问,“嫂嫂方才没见着吗,我真觉得那妇人与你挺相似的……”
她沉吟道,“世间之大,就算有两张脸一模一样,也算不上出奇。”
明雪还想问,阮音却摆手道,“我有些乏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吧。”
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按住不提。
回了府,阮音便瘫倒在床上,连暮食都提不起劲来吃。
直到浓稠的墨色彻底将天幕包围,绮萝也没有回来。
她的心随着辰光的消逝,一点点凉透了,醒过神来,又似乎渐渐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根本没在银楼定过什么手镯,绮萝也应当清楚。
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岂是她这短短几个月便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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