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是这样说吧,人又无法真那么坚决。

“我还真的很少瞧见你有这等发愁的表情哎。”李素筠认真端详了李清月的脸色许久,做出了这个判断。

这绝不是她看错了。

她又往李清月的面前多凑近了些,见对方忽然收拾了脸色,更能确信,她是在欲盖弥彰。

好哇,总算被她瞧见一次李清月没这么从容淡定的样子了,要不然,她说不定真得在某一天对安定改口叫姐姐。

“你不会是觉得你阿娘再度怀孕,这个孩子还因洛阳定为东都的吉兆而生,就会抢了你的分量吧?”李素筠摸了摸下巴,猜测道:“又或者,你是在担心你阿娘在生育的时候出现问题?”

这确实棘手。李素筠虽然对女子生育的情况了解不多,但也听母亲说过其中危险。

在李弘和安定接连降生的时候,她甚至还听她的母亲说过,当时还是武昭仪的皇后殿下真有用命来拼前途的意思。

若说彼时她还不太明白这是在说什么,现在就已有些明白了。

“其实你也……也不用太紧张。”李素筠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这么多尚药局的官员在呢,还有太医署中每年都能新增不少进入尚药局的医官,有着给各方官员家属看诊的经验。再说了,你和太子还有雍王不都平安出生了吗?”

李清月无奈地抬头去看她,“我确实是有点担心你说的后面那个问题,我也已经在想解决办法了。但是前面那个……我才没有那么肤浅好不好。”

她既然已经在意识到了自己对李弘李贤态度不妥后试图矫正了,也确信在给予母亲情绪支持这件事上,绝不可能有其他人跟她相比——

那她又怎么会只是在意,这个被敲定了名字叫“李旭轮”的胎儿,会分去父母更多的注意力呢?

确实,他出生时机的不同寻常也代表着他天生有某种政治资源,但他又何尝不是母亲确保地位的一方支援!

她是在想,到底存不存在世界修正这一说呢?

当她穿越到这里之后,本应该在生下来几个月就死亡的安定公主继续活到了现在,本应该在废王立武之中同样成为一个牺牲品的萧淑妃也活了下来。

可是,人现在还活着,却不能保证会不会受到日后的某场

政斗影响,又成了死人,只是因为拐了个弯,才多活了两年。

她在洛阳参与到天津桥与洛水河堤的修建之中,确实对于洛阳百姓有所造福,但到底能起到多大的效果,起码在目前是看不出来的。

她预言了关中山洪的存在,让阿娘得以早日领到一份功绩,也让不少原本可能死于此难的百姓得以存活。但这些在上位者眼中轻如浮萍的生命,根本没有在危机之中应变存活的本事。

当李旭轮这个名字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这种穿越之后所带来的时代隔阂与茫然,终于压过了见到偶像又确立目标的干劲。

李清月托腮沉思,见李素筠已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便问道:“如果你知道有一些事情,做了之后可能没有结果,或者就算有了结果,也会被另外的外力影响,重新推回到原来的地方,你还会去做这件事情吗?

李素筠迟疑了一瞬,答道,“有些事情没有结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比如说,阿菟的生辰宴会她就并没有出席,而是将生辰礼物单独送给了她。

因为她很清楚,就算自己和阿菟的关系好,出现在了那里,也并不会因此多得到李治的关注。

这就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

她将这句话说得如此之坦然,差点将李清月给噎住了。

李素筠已接着说了下去,“至于你说什么做了一件事,又会被另外的外力推回去……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啊?

她抓了抓头发,忍不住思考,自己不如阿菟聪明,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从来不去想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可瞧见李清月的脸上还有几分困扰,想着自己平日里沾了她不少光,就又补充道:“我阿姊近来还在同太史令学习星象天文之术,她说星空浩渺、博大精深,或许穷其一生也不能窥探完毕其中的道理。都说什么星斗运转有其规律,但历年间还不是在对其修正,就连交食周期也常有不同。

“那既然日月规律都不是我们能看明白的,世道的规律应当更是如此吧?或者,你试试用个笨一点的办法,比如说——正着做一件事不行,你就先反着去做?

“当然,她将手一抬,露出了个无辜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有多少本事的,如果说的有哪里不对……

那可实在不能怪她啊!

她没人帮忙兜底的。

但还没等她将话说完,就见李清月忽然跳了起来,“你说的没错!如果正着不能验证我的猜测,那就反着去做!

她拔腿就走,下一刻又忽然折回来朝着李素筠道了个谢,“多谢你了!

徒留下李素筠站在原地,有好一会儿的失神。“……我真的有帮上忙吗?

但是看阿菟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的样子,应该……应该是的吧。

她也无法看到,李清月在第二日找上了武媚娘,说出了一个请求。

“阿娘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印证我的一个猜测?

武媚娘虽已确认了身怀有孕的消息,却还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平日里依然正常在外走动。这也让李清月提出这个想法有了操作的空间。

或许,这件事对于阿娘插手政务,也是一项提前的考验。

武媚娘道:“你先说说看,是个什么事吧?

李清月咬了咬下唇,又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王文度得到重判!

王文度?

武媚娘的目光微动。

她还真没想到,会从女儿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来。

西突厥战事的取胜,既代表着苏定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大幅抬升,也代表着此前干扰作战的程知节和王文度等人都会随之回京。

延误战机和屠城掠财在这等规模的战事之中绝对是重罪,起码陛下对程知节革职查办的惩罚是没有错的。

要不是看在程知节对于大唐建立有着卓越的贡献,加上阿史那贺鲁被擒获后陛下心中宽慰,这个惩罚还能更重一点。

可王文度这个始作俑者的惩罚,确实有点轻了!

按照律令他应当被判处死罪,但当他这个“王乃是太原王氏的“王时,这个死罪可能被削减到只是贬官成为平民。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皇后被废,却不代表着五姓七望彻底失去影响力。

陛下要对长孙无忌动刀,也不代表着会让关东世家成为下一个关陇势力。

可阿菟现在说,要让她促成王文度被重判,那就是——要他死?

她拍了拍床榻边上的空位,示意李清月坐下

说话,“能不能告诉阿娘,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李清月往她的身边靠了靠,却没有长篇大论地与她说什么道理,只扭头用一双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憋出了“危险二字。

而后便再不肯多说了。

武媚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回道:“我试试吧。

当阿菟以这种方式跟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算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武媚娘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她喊出那个“雨字时候的情形。

当年她可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去完成雨水成灾的筹备工作,那么如今……

就算她还不知道阿菟所说的“危险

王文度能不能重判,其实并不完全取决于他的罪名,而在于陛下的态度。

不过幸好,自永徽年间入宫到现在,已有七年的时间了,足以让她用更加隐晦的方式窥探出这一点。

确定了能不能做后,在执行这件事上,她也要比阿菟有门路。

比如说,在支持陛下重建东都这件事情上,许敬宗因为先一步获知内情而站队出来,得到了陛下的器重。又在今年将他加封为郡公,还给他的父亲追封为冀州刺史,可以说是拿到了大好处。

为此,许敬宗还找了机会向她道谢,恰恰给了她借用此人动刀的机会。

她望着女儿还有些忧虑的小脸,干脆伸出手来捏了捏,“小孩子一个,干什么摆出这么一副要你来顶天的表情?

她莞尔一笑,“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

王文度就算和太原王氏有关,但若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处理他,没人能保得住的。

谁让他犯下的这个错误,远比韩瑗那等“和褚遂良密谋的罪名铁证如山。

至多就是陛下觉得打了胜仗后无所谓,才让人有从中斡旋的机会。

现在阿菟觉得他该死,那他确实可以死了!

长孙无忌都可以被预定了死局,王文度有什么不行的?何况前者更多的还是陛下自己的想法,而后者却是她这位皇后的意思。

当她推动着陛下的心思,促成了洛阳为东都之事后,她真的不想品尝更进一步的权力、获得更多的影响力吗?

或许……也是想的。

那就去做吧。

“你等我的消息。

一个月后抵达的消息,让李清月又发愣了好一会儿。

王文度经由三司同审,最后还是以死刑论处。

依照唐代的律法,在立春到秋分之间不执行死刑,但王文度依然被砍了脑袋。

只因有一条罪名可以从中破例,那就是“谋逆。

他贻误战机事小,苏定方的作战结果也确实弥补了这次战事上的损失,可若是没有呢?

若是让阿史那贺鲁自天山夹道逃逸,自塞外集结西突厥旧部卷土重来,到时候拖延之下产生的军粮和兵力消耗,到底要由谁来填补?

李治最恨的便是欺他年少之人。

长孙无忌踩着他的雷区蹦跶,难道阿史那贺鲁就不是吗?

他可是在太宗朝安安分分,看他继位才背叛的!

誓杀阿史那贺鲁这种事情,早在万年宫议事的时候就敲定了。

而王文度今日可以为了嫉妒同僚的战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明日他恐怕能翻了天去!

不杀一个王文度以儆效尤,往后在外作战谁知道还能出多少幺蛾子。

在这等“通敌叛国“等同谋逆

何况也正如许敬宗在向陛下谏言的时候所说,西域各国行将前来长安朝见陛下,若是知道在边境屠城的始作俑者被陛下处决,他们也更能感受到陛下对外邦的慈悲之心。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

……

李清月将这份审判罪名的陈词看到最后,眼中的迷茫里已经渐渐出现了一点明光,而后将其中的阴霾渐渐驱散开来。

直到她突然将这份文书一合,从桌案后头跳了起来。

王文度被处死,要说她毫无感触那是不可能的,谁让这毕竟是真正经由她影响而后有悖于历史进程死亡的第一个人。

可若要她对此人生出什么同情心,那也是绝无可能!

比起为其默念一句“好走,李清月胸膛中在这一刻充斥着的是另外一种情绪。

王文度顺利地达成了被处死的结局,没出现什么特别的因素从中干扰,让

他又被人给救回来。

所以也不会再有历史上他被重新启用,在数年之后才病死的事情了。

就算真有校正历史轨迹一说,它也必然有其限制。

李清月也更愿意相信,这是在证明历史可以被改变!

看吧,萧淑妃从死到生,王文度从生到死,正面的尝试和反面的尝试都已有了结果。

那么她何必庸人自扰,担心这个还未出生的李旭轮,代表着某种命运的注定呢?

在她拿着那份文书往外走去的时候,她原本还剩下些许的迷茫全部一扫而空。

不,她不只是应该相信没有所谓的天生注定,还应该相信,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有被彻底扭转的可能,她就不应该再用所谓的历史知识去框定自己的认知,放弃一些本可以为她所用的资源。

而她确信,从年幼之时开始做出的任何一项准备,在未来都绝不会亏待于她。

比如现在,她就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她朝着澄心吩咐道:“陪我去找阿弟。

忽然接到这样一出命令,澄心还有那么一点奇怪。但眼看小公主摆出了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她就算再有什么想问的,也得等到之后再说。

何况说不定,她跟着公主过去也能得到解惑。

李清月在心中思量起了自己过去后该当拿出来的说辞,稍微有点不确定,光是凭借着自己生辰的那次交流和随后的几次见面,到底能不能将李贤说动协助她做事。

这还不能算是一件寻常的事。

她要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为了进一步稳固她在洛阳的名望,以及另外的几件后续之事。

当然,说名望可能还有点不确切,毕竟洛阳的百姓只知道,是有这么一位小公主负责监督那些僧侣造桥、举办水陆法会,让这“安定公主

按照有幸目睹过安定公主在洛阳城中走动的人说,这位小公主在带领着众多僧侣在城中走动参观,没少对他们那位前刺史赞誉有加。光是这一点上,就让人不由对她心生好感。

可传播更广的,还是“此举出自陛下授意。

所以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起码在二十年内,洛阳的地位都不可能

超越长安。而长安的上层博弈,以她的年龄和身份,最多先做到一些旁敲侧击的影响。反倒是洛阳,是母亲和她都可以插手经营的地方!

她现在要感谢李旭轮的存在了,因为正是有他的缘故,才能让李清月去达成这下一步的目标。

“公主,快到了。听到澄心的提醒,李清月连忙收回了神思。

她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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