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春日宴,百花开。

公子名流齐聚,羽觞交错,翠樽鼎沸,丝竹和鸣。

要说这里面最引人瞩目的,还要是那孙、周家的长公子。江东才俊久闻二位盛名,但一睹真容,又觉得那些浮华词藻的描述差之千厘,不及半分英姿。也难怪家中的深闺女眷皆能闻得二位相貌一绝。

那侧立着的应该就是周瑜了,俊雅秀美,似松似竹,玉琢似的面孔缀着淡淡冷意。素白翩然,低眸饮尽那羽觞清酒,举手投足都藏着轻逸风采。

右手边正盘坐着应该就是孙策,绝然不同的气质。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黑漆漆的双眸含情冷峻,隐有血光。他将青樽重重放下,豪情地去行那酒令,当属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今日是县令长子设宴,策瑜在这都饮了不少酒。

赵家公子赵泽旁顾了一圈,对着孙策等所在的桌席看了又看。

赵家是舒县大户,家境殷实,祖上也有爵位封地。但到了这两位小公子的面前,精明算计的脸上也露了怯。踌躇了半天,才前来替小妹说和,想问问策瑜二人可否有空去寒舍一坐,解释道:“舍妹有两分颜色,又对二位倾慕,或许会与公子有缘。”

二位公子现在正是婚配的好年龄,无论是依附三世二公的周家,还是威名在外的孙家,都是不错的选择。年后说亲的人,数不胜数。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至今未有心仪女子,但没有又意味着还有希望。

孙策坐在那继续喝酒,并未起身,抬起眼大大方方地问道:“所以令妹是看上我了,还是周郎了?”

赵泽陪着笑,没有被直接回绝,以为有戏,就将话说得圆滑一点:“二位公子都少年英才,舍妹能有幸得半分青睐都是她的福分。”

“哦,”孙策放下酒樽,黑眸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兴味道,“都看上了不就等于都不喜欢,那还是想清楚了再来吧。”

赵泽一听这话,连忙改口,慌里慌张道:“不不不,想必是我记错了,我这糊涂脑子。出门前还听舍妹说,倾慕公子策马风姿,钟意您呢。”

孙策厌倦了总是提婚配嫁娶一事,在家母亲念叨,出了门也不得清净。索性劣心乍现,就桌托着腮,将脑袋撑起,对站着的周瑜取笑:“瑜,你不行啊,你没被看上。”

周瑜低下脑袋,空山雪寒,眉目清淡,看向席地而坐的孙策,不知道这人在闹什么。

赵泽诚惶诚恐,心里发虚。他哪敢有轻视周瑜的心思。世家子弟间都听说了周瑜的雷厉手段,年初就小惩大戒地在同族宗亲中立了威。他压根就不是风情月洁、不问世事的闲情公子,杀伐果决。

不过大家都说这孙家公子性格开朗随和,不拘小节。今日一见,却觉得难缠,赵泽这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越解释越乱,只能这个夸两句,那个就夸三句,最后都不知道在胡言些什么。

还好周瑜完全略过了赵泽,直接询问起孙策:“你喝醉了?”

“没有。”孙策话答得极快。他近日心情不太好,难得尽兴喝了点酒,但远不到上头的地步。

周瑜心思玲珑,察觉到孙策心情欠佳和赵泽那畏缩的打量,欠身作揖,主动向赵泽解释道:“策今日酒醉,说了胡话,泽兄莫介怀。改日有空我等定登贵府拜访,怕担不起令妹心意。”

听到周瑜答应了,赵泽一下精神抖擞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世家贵女能邀请到周孙两家公子,跟半只脚已经结了姻亲似的,喜不自胜道:“无妨无妨,待我回去就将这好消息告诉舍妹去。”

赵泽端起那酷烈馨香的美酒,亲手为周瑜倒满,高兴得杯中酒满溢出来了都没发觉,对周瑜是越看越满意。

还是周瑜抬手,带着浅淡笑意提醒,赵泽才从那巨大的欣喜中恍神。

见周瑜没跟他一样被问烦,还多了趟行程,孙策不得趣,但也没拒绝,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去持那青樽。视线齐平的位置恰好是周瑜的腰间玉佩,其以一个奇怪样式的络结束着,不符礼制,简约到了极致。

越看越令人介意。

第一次见到时,孙策还笑道:“这么丑的结,哪个家奴帮你系的?”

周瑜粲然一笑,说是小乔所系。她还在学复杂的,就先让她用简单的络结应付。她不知从哪里学的这一套,还起了个专门的名字。

“什么名?”孙策挑起眉梢,语气平淡,透出刻意的随意,就好像真的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周瑜指尖摩挲过玉佩结绳处,眼睛清亮:“蝴蝶。”

孙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最后评价:“不错。”确实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难得小乔有这分巧思,阿香肯定喜欢。

孙策就那样盯着看了很久,一直没说话,久到周瑜以为孙策是看上那玉佩了。

周瑜走到桌前坐下,问起了孙尚香:“阿香最近如何?”

“还行,跟夫子安分读了两天书,又开始坐不住了。”孙策盯不到这名曰“蝴蝶”的结,旁若无物地说道。他太清楚自家小妹德行,能安稳读两天,已经很不容易了。连母亲都悄悄问,是不是那日有人对这小丫头劝学了。

周瑜颔首,神色也甚是欣慰:“慢慢来。”

“嗯。”

孙策向来觉得女子不应该被困在闺阁,识字习武,只要阿香喜欢,就都是上上乘的教养之道。多学些,将来总有好处。不如干脆让小乔去跟阿香作伴,说不定就能生出兴趣来了。

孙策愈发笃定,要走连正衣冠都正不好的小乔,肯定不会让瑜为难,孙府可以勉为其难接纳了她。

只是想法才堪堪成型,周瑜就打破了孙策的幻想。

“前日想让小乔去跟阿香,她好似不愿。”

不愿?!

当下,孙策又想起那日周瑜的这句话,现在看着这个扎眼的蝴蝶络结在眼前持续晃悠,心里闷哼了两声。

不愿就不愿!他跟阿香才不要小乔。

赵泽走远,周瑜终于得以入座。刚才喝酒喝急了些,红晕上脸,酒气侵袭,朦胧绰约的莹白也不胜人间的清醥。

一旁的孙策语气沉闷:“小乔这么久还没学会第二种络结吗?”

突然听到了小乔的名字,周瑜眼底浮现笑意,否认道:“她会了很多,只是我觉得这一种最别致,她也觉得这个合适。”

孙策脸又黑了,不想讲话。先前说他醉了的人,现在反而是真醉了,连话都多了起来。

“小乔识很多字,不止百余。”周瑜端坐,依旧维持着得体的仪态,眉眼间有绰约笑意。

“她行事表达的方式跟我们都不太一样,虽然在模摹效仿,还是有很多不同。”奴性相反是她这个家奴身上最欠缺之物,就算卑微跪地,头伏地底,那双拳头从未松开过,她在憎恶某种庞大事物。

“她每次都在求生的过程中赴死,她活得很痛苦。”而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痛苦的人。

孙策手指修长,捏住杯沿,羽觞碰到唇边,酒入喉,他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打断。直到这最后一句话出来,才反问:“第一次也是?”

“是。”周瑜回忆起初见日的场景,肯定道。

孙策若有所悟。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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