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玕簃在别苑南边的角落,院中遍植翠竹,推窗就是西湖。

春日湖边万柳绕翠,水烟凝碧,容寅特意吩咐收拾出来让故交的儿子住下。

一是此处远离主宅,不会冒犯女眷。二是清幽非常,正可用功苦读。

书僮白菘提着食盒,一迈进屋门就欢声嚷嚷:“公子!今儿厨房送了好些小菜来,还有一壶酒呐!”

芦菔冲着白菘直瞪眼:“送饭的人走了没有你就嚷,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没吃过好的呢!”

白菘个头比芦菔矮些,但他气势不弱,也冲芦菔翻白眼:“当然走了!我又不傻!”

再说家里要真要吃过什么好的,他们俩能一个叫白菜一个叫萝卜?家里可还有个茄子没跟过来呢。

容三爷知道他俩名字的时候还念了两句诗,什么“吾家有春酒,归斸故园菘”,又夸公子给伴读取这名是不忘稼穑之艰难。

就容三爷的模样,估计这辈子从没“稼穑”过,哪知道稼穑到底艰难不艰难。

沈聿端坐在书案前,案上烛光轻跳,照出他英眉俊目,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

两个书僮喧闹他亦充耳不闻,写完最后一笔,压住纸张晾干墨迹。

这才问:“又送饭来?”

“说是容三爷特意吩咐送来的。”白菘打开盒盖,一碗鸡髓鹿筋,一碗笋尖芽菜,两个佐酒小菜是焖香螺和糟脆筋。

下面一层就是些家常下酒菜了,新蚕豆和咸花生,并一碟切开的咸鸭蛋。

家常小菜旁还有一盅锦带羹。

“今儿是锦带羹!”白菘赞个不住。

这些日子但凡用饭都有个彩头,锦带那不就是官带,是祝他们公子省闱高中的意思!

来之前他跟芦菔心里还打鼓呢,沈容两家说是有旧,可也就是多年前的一点交际,这些年音信不通。

要是上门来被打发了两个子儿,以公子的心性怎么受得住。

没想到容家不仅留公子住下了,还天天好茶好饭,好食好水的供着。

一应笔墨纸砚都不用他们花销不说,睡得高床,枕得软枕,还隔几日就跟容三爷去余杭书院见别的学生才子们谈经论道。

公子何愁省闱不高中啊!

沈聿收拾纸笔:“给我蒸几个馒头来。”

“啊?那这些公子不吃啊?”白菘诧异。

“给你们了。”

有好东西不吃,真是古怪,但公子古怪的毛病多,白菘答应一声:“谢公子赏!”就跑出去支炉子蒸馒头了。

芦菔打水侍候沈聿净面净手,大嘴巴白菘不在,芦菔把软巾递上而后轻声道:“公子,东院的三姑娘打听咱们。”

沈聿墨眸微抬。

“说是派了人打听咱们打哪儿来,是容三爷哪位故交,原来家里出过什么官……”芦菔喜滋滋。

“谁给你透话的?”

芦菔打小就跟在公子的身边,知道公子的性情,赶紧分辨:“公子虽让我结交容家的人,我可从没打听过人家女眷!是这些天一直给咱们院里送纸烛的司书说的。”

司书年岁小但人机灵,已经跟白菘芦菔都混熟了。

公子每晚都要挑灯夜读,笔、纸、蜡烛消耗得快,司书问院里用了多少蜡烛和纸墨时尤为仔细,只要院中备下的蜡烛和纸不足一半,第二日就补齐了。

他们来时曾听范老管事说过大家子的规矩,身上也备了些盘缠银两,头回就赶紧拿出钱来要给司书,司书怎么都不肯要。

给的急了,司书还作揖告饶:“哥哥且饶了我罢,要叫上头知道我收这些,非吃顿板子不可!”

白菘还感慨:“看来这大户人家跟范老管事说的也不一样。”

听说容家主母体弱,是个姨娘在管家理事,这么瞧着御下极严。

芦菔也不是没想过,一个司纸烛的为什么要多这句嘴?会不会是容三爷瞧中了他们的公子,想把女儿嫁给公子?底下人见风使舵,才这么讨好公子。

来了这些天,不说洒扫的那些仆从们,厨房水房也没人难为过他们,个个都对琅玕簃很是恭敬。

沈聿面上看不出喜怒:“知道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芦菔笑了:“我记着呢,出了琅玕簃的门少说多看!我这两日刚跟常管事的小儿子搭上话。”

芦菔猜测公子这么授意是想跟容家打好关系,常管事的小儿子先时还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这些天才同他慢慢混熟了。

沈聿微一颔首。

白菘把刚蒸好的馒头送上桌,接着芦菔的话头说:“旧书的事我也打听了,书房的小厮告诉我容三爷也时常会去旧书店里收善本孤本,公子要找什么旧书要不要问问容三爷?”

沈聿筷子一顿:“书的事先不着急,你们俩下去用饭罢。”

两人提着食盒到廊外去分吃这盒好酒菜,白菘嚼着糟脆筋“这个司书是……授意的?”手里举着脆筋指指东院的方向。

既然要住在容家备考,他跟芦菔怕犯了大户人家的忌讳,使了些银钱置下点心酒水跟司书司墨打听容家的事。

他们打听容家的忌讳,司书也打听沈公子平日爱吃什么,两边尽欢。

这才知道东院里住着的,是容三爷唯一的嫡出女儿。

“容三爷没儿子,不会是想招女婿罢?”那可万万不成的,沈家也只有他们公子这一根独苗了!

芦菔忍不住敲了白菘的脑壳:“就你这个破脑瓜子可别瞎转了。”

身有功名的人怎么能招赘?就算是两家私下肯,官府也不肯在文书上盖印啊!

“总之往后有人说什么全报给公子,咱们俩就认准了一个多看,一个少说!”

管容家人是怎么想的,等公子考上了,自有答谢容家的时候。

沈聿坐在屋中吃着刚蒸的软面馒头,扫过桌上白菘特意留下的咸鸭蛋和新蚕豆,拿着馒头走到窗边。

窗前桌上压着一封信。

急雨连风打进窗隔,信纸背面先是氤出个“容”字,渐渐又糊作一团。

雨越下越大,濯缨阁廊下两挂明角风灯被风雨吹打摇晃不止。

甘棠打起湿帘进屋,芸苓见她半边肩头都淋湿了,赶紧拿巾子给她,又冲里屋呶呶嘴:“阮妈妈在里头。”

禀报琅玕簃沈家公子的事。

二人走到松鹤落地罩外,隐约听阮妈妈在屋里轻声说话:“……姓沈名聿,年将及冠,衢州人氏,是老爷同年的独子……”

朝华刚洗漱过,一身银青色寝衣,靠在熏笼边烘头发,手中托着碗温热的牛乳子,边喝边听。

“幼时丧父,继而丧母,家中略有几分田产,沈家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先时没能乡试科举,是在为祖母侍疾守孝。”

朝华静静听了,怪不得父亲看中了他。

父母早亡,祖父母也已经过身,真要定下婚事,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上不必侍奉公婆,下没有妯娌小姑。

家中贫寒族人凋敝,哪怕他再会读书,往后为官也要容家帮衬。

容朝华都能想到父亲看见沈聿的时候会有多么激动,这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怕要觉得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阮取妈说完正事,又说起西院:“西院对沈家公子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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