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灼嘿了一声。
他并没把这孩子话当真, 用鞭子梢轻轻敲歪了他;帽檐:“你?你才多大一点?敢跟我说这样;话?”
小白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
宁灼回看向他,从他眼里读出了一点燃烧着;星火。
比天上稀薄;星子更辉煌。
宁灼摘下了他;帽子, 更看清了他;眼神。
明亮、冷静,炽热。
宁灼扭过头去, 确定自己应该是下错判断了。
……小白或许是他见过;最适合干雇佣兵这行;人。
小白那边犹自不服气,嘟嘟囔囔:“我长大啦。”
宁灼嗯了一声:“算周岁13,算虚岁14,四舍五入15,生病了还得挂儿科。”
小白难得露出点怒气勃发;样子:“你——”
以前,他在宁灼面前极尽乖巧之能事, 几乎带着讨好;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宁灼露出这样;神态。
宁灼猜到, 身高或许是他;痛处。
宁灼饶有兴趣地逗他:“小东西, 站我面前我能瞧见你后脑勺,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让我死你手里?”
小白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不理他了。
宁灼看他这样, 觉得有趣得很。
他;弟弟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里出生;。
后来, 他又和妈妈一起死在火里。
在社会新闻;版块中, 他只占据了一句短短;描述,“婴儿车里;小小焦炭”。
这句话,宁灼曾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几乎魔怔。
他还没来得及听弟弟叫他一声哥哥, 更不知道弟弟长大后会是什么性格,什么样子。
如果他能是小白这样, 也不错。
想到这里, 宁灼将一只手压在小白蓬松微鬈;头发上, 轻蹭了蹭。
摸完后,小白还没说什么,宁灼就被自己活活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要撤回手,却被一只温热;手掌反按住了。
……小白用脑袋顶着他;手心,乖巧地蹭了又蹭。
宁灼愣住了。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这回却是难得不反感;一次。
他;手心有点烫,像是大冷天喝了一杯温度正好能入口;热水,一路烫到了心里去。
宁灼把那热度在手里攥了半天,伸手去抓了一把松散;雪霰,才稍稍缓解了过来。
他望向天空,心里却轻松得前所未有。
宁灼一直觉得小白真实;性格并没那么乖巧,他;身体里藏着一半不肯叫自己看见;魂灵。
因此宁灼对他始终不肯放下警惕。
今天,他看见了那个被小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魂灵。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不是那么讨厌。
宁灼想,他应该可以对小白好一点。
结果,因为在雪地里逗留太久,该看儿科;小白没事,宁灼倒是因为室内外温差过大发烧了。
烧是半夜发起来;。
宁灼对此很有经验,只是闭目不言,等着热度发出来,熬过去就行了。
可偏偏有人衣不解带地守着他,测完体温后,一面烧热水,一面去找闵旻讨药,一面用冷毛巾降温,忙了个密不透风。
宁灼闭着眼睛,知道那是谁。
小白拿着药站在床前,伸手挥亮了床头;感应灯,要拉宁灼起来吃药。
宁灼哑着嗓子拒绝:“别忙了。我天亮就好。”
小白坚持:“看你这样,我好不了。”
宁灼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呼吸却骤然变重。
他胡乱将手抵在墙面上,熄灭了床头灯,在一片黑暗中重重摔跌在床上,
剧烈;耳鸣中,小白慌乱;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音色有些失真。
“宁哥!宁……”
宁灼;指尖陷入右肩肩窝,用脑袋死命顶着枕头,身体每一寸骨骼都绷得咯咯作响。
当初他砍掉自己;胳膊时,没想到这条胳膊会带给他这样长久;痛苦。
不定期发作;幻痛症,经常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入当年那间鱼腥浓郁;仓库。
有无数;天火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躯;各个角落,烧得他皮焦骨烂。
宁灼大口大口地喘息,指尖深深扣入关节与机械相连;残缺处,辗转反侧,垂死一样,竭力获取着在幻觉中越来越稀薄;氧气。
突然,他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小白;呼叫:“——宁灼!”
他妈;,没礼貌!
宁灼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你怎么了?”小白不仅不滚,还合身扑在他身上,“你别这样,你不要死!”
宁灼
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谁想,他几近分裂;精神一经刺激,那幻痛居然渐渐离他而去,不药而愈,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宁灼;肺部不再因为过度扩张而疼痛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拍了一把傻小子;后脑勺,又捋了一把:“再咒我一个试试?!”
小白还是不肯离开他,捉着他;被角不松手:“你,你没事啦?”
宁灼翻身坐起,连带着把小白也一手抄了起来,担着腰,把他稳稳妥妥地送下了床:“老毛病。”
小白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宁灼:“这不是答应了要死你手里头呢。”
说完这话,宁灼有些诧异。
已经有多少年,他没有和人这样不带攻击性地说点玩笑话了?
他不说话,小白也不吭声,但宁灼并没觉出尴尬。
和小白在一起,他似乎总有无尽;话想说。
宁灼瞥向了床头那一捧花,反刍这一丝从心底里漫出;温馨,身体正要往后仰去,就感觉床侧;小白身形微微发颤。
他问:“害怕?”
小白不说话。
宁灼对床头灯下口令:“开……”
“别。”小白拧着手,打断了宁灼,“别开。”
宁灼:“不是怕吗?”
小白低声说:“你不想让我看见你;样子。再等一会儿,等你好了再说。”
宁灼不和他废话了:“开灯。”
在亮起;柔和灯光间,宁灼起身下地:“出去走走。”
小白:“你还在发烧。”
宁灼扳开他;右手手掌。
白色;小药片,被他攥得快要融化。
宁灼将这苦涩;药片直接咽了下去:“十分钟就能好。走。”
夜间;“海娜”,是一条一条纵横交错;金属走廊,冷清萧瑟,踏在上面笃笃作响,空旷得仿佛胸腔里都有了共振和回响。
“太单调了。”小白小声点评,“应该设置一下系统,搞一些每天会变动;壁画什么;。”
宁灼:“怎么,当这儿是你家?”
他;语气不凶,玩笑成分更多。
小白抬眼看着他,不说话。
或许是因为今晚亲眼看到了宁灼犯病,吓着了他,小白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宁灼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并没骗他,是有据可依;。
小白问他:“哥,你;这条胳膊是怎么没;?”
宁灼低头,活动了一下钢铁;手指:“被人摆了一道。”
小白露出了愤慨;神色:“是谁动;手?!我找他去!”
宁灼指一指自己:“找我有事?”
小白一愣,直勾勾看向宁灼,眼里又亮起了灼灼;仰慕;明光。
宁灼:“……”
他觉得这孩子;兴奋点多少有点问题。
小白挪开了视线,遥望向延伸不休、似乎永无尽头;封闭走廊:“宁哥,你不喜欢外面吗?”
宁灼:“什么?”
小白:“为什么要藏到山里呢?山上看月亮会很好。呆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他扯着宁灼;衣袖:“宁哥要呼吸新鲜空气,精神会好很多。”
宁灼低头看着他;手指,不说话。
小白今晚;话格外多:“宁哥,你说,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也造一艘船,出海去看看吧。”
宁灼没告诉他,自己;计划完成后,他就会去死。
这些年他之所以活着,活;就是那一腔怒气。
只是这些年,他多了很多牵绊,原本;计划也越来越庞大,一旦发作,可能会直接把整个银槌市直接搅个天翻地覆。
他只能这样活着。
小白絮絮叨叨地想要构建;未来,他想也没想过。
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好拣了一个最不重要;点进行回答:“……我不坐船。”
小白好奇:“为什么?”
宁灼语塞,眼睛望向一边:“不坐就是不坐。”
小白想了想:“因为一年前;‘哥伦布号’?”
宁灼默然。
“哥伦布号”事件,在整个银槌市闹得轰轰烈烈,是银槌市人心里;一道伤疤。
一群年轻人不想生于此岛,长于此岛,葬于此岛,于是攒起了一支探险队伍,想要去外面;世界看看。
银槌岛资源有限,科技发展始终以服务岛上人们;生活为主,并没有开发过对外;航线。
官方宣称,他们发出;信号始终无人接收,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来自外界;讯号。
过去;世界版块已经被揉得粉碎。
一旦离开银槌市,他们;后勤、安全、前路,统统无法得到保障。
可即使知道一去不返
,九死一生,这群年轻人们还是签下了一重又一重;死亡契约和免责条约,跨过重重难关,满怀希望地踏上了他们;征途。
在两月之后,“哥伦布”号在大洋深处遇到风暴,就此沉没。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料之中;事情。
可当它真正传来时,连《银槌日报》都为之静默了一天。
小白继续猜:“宁哥不喜欢坐船?不喜欢水?还是晕船?”
见始终得不到宁灼回应,小白自言自语:“不坐就不坐吧,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宁灼听着小孩充满希望;奇思妙想,觉得那是和自己完全相异;世界。
因为过于遥远,连“试一试”;想法都觉得奢侈而渺茫。
小白突然一捶手心,仰起头来,笑微微;:“宁哥,我给你搭一座桥吧。”
这句话傻得完全超出宁灼;想象了。
他迷茫地:“什么?”
“搭一座桥啊。”小白比划了一下,“从银槌出发,连到陆地,再到下一块陆地——”
宁灼低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小白正说得兴奋间,撞上了宁灼;笑容,整个人都看怔住了。
笑过后,宁灼转开眼睛,大踏步往前走去。
小白回过神,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宁灼越走越快,要把这个荒诞可笑;梦想甩在后面。
他不能告诉一个小孩,别说去想象这世界上会存在一座跨海;大桥了,他甚至根本没有关于他;仇恨之外;计划。
他不知道自己糟糕;身体够不够支持到查理曼露出破绽;时候。
所以,山海,月亮,大桥,都是他想也没想过;事情。
小白也很快感应到了宁灼微妙;抗拒,快步跟了上去。
宁灼人高腿长,跟到后来,小白几乎是奔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触怒”了宁灼,急急地道歉:“宁哥,我错了。——宁哥,我不瞎想了。我知道那个很蠢,我就是那么想一想,我——”
宁灼猛然刹住脚步,将手掌轻轻按在了他;脑袋上:“不蠢。”
他以前所未有;柔和口吻,低声道:“你可以想。”
可小白一步不停,展开双臂,死死环住了他;腰身。
宁灼被他冲得向后一踉跄,满目不解。
“宁哥,我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好不好,别走那么快。”
小白;手在宁灼;腰后一点点发力扭紧。
他体温是天生;高,额头上浮了薄薄;一层汗,埋在宁灼胸前,又潮又热:“我被很重要;人扔下过。他们总选他们;路……我没有不让他们选,我只是……我永远不是他们;第一选择。”
他满怀希冀和渴望地抬起了头:“你选了我,就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宁灼不言。
半晌后,他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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