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鱼贯而出,卫尉卿冯广年接过鼓槌,座下众乐工各执羌笛、二弦、三弦,琵琶,其余笙、编钟、胡琴各有所属。
一名男子身披银甲,率戎装兵士百人上殿,单膝下跪,朗声道:“臣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率麾下男儿为陛下助兴!”
卫士自成方阵,接过一旁宫人送上银漆木质的刀剑、枪戟。只待冯广年手起槌落、笛声起调,编钟随后,琵琶、二弦、三弦、胡琴接踵而至,其余奏乐紧紧附和……殿中刀光剑影、阵型变换、呐喊震天,如有千军鼎沸、万马奔腾。
扑面而来狂啸的秋风、血色的晚霞,干草、衰杨、黄沙的气息充斥鼻腔、噎满咽喉,橫槊扫千军、血流漂杵腥,烽火照亮了玄阴山的黑夜、飞雪掩盖了河边无定枯骨,圆日急速坠下乌兰山、长流川烟波之中千帆争渡、伊河浊黄的激流冲向大海…
满座衣冠心旌激荡,酒酣耳热间不知不觉以著击盘,慷慨和歌……
君不见,朔北八月塞草腓,十五从军八十归;
君不见,黄沙碛里无流水,柘枝城中少春晖;
君不见,昭君远嫁已年多,烽烟又起人不寐;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
君不见,何年秦皇空九宇,边声连角唤霍卫?
殿中气氛从磅薄激昂逐渐慷慨悲壮,最后琵琶“铮铮”六声急促锐响,收金止鸣,万籁俱寂。
诸宾客沉浸其中,余韵无穷,久久不能回神。
元旻含笑点头,对中常侍道:“赏!”
殿中各人如梦初醒,褚钧贤忙率兵士退下,曲纯儿抱琵琶上前施礼:“愿为诸君敬献《霸王卸甲》。”
苻洵与苻沣对视一眼,苻沣点了点头。
得了允准,苻洵起身取过一柄银漆木剑,单膝跪下抱拳道:“愿作剑器舞为翊王陛下、王后殿下助兴。”
舜英悄声问元昙:“这好像是双人剑舞?”
却见元昙眼神涣散发着愣,羽眉轻蹙、双眸好似有泪光一闪而过,然后起身向元旻敛衽一礼:“臣妹不才,学了些时日这段舞,愿襄助苻将军,为诸君助兴。”
元旻只当她真心喜爱这首曲子,别无他想,温声道:“有劳七妹妹。”
苻洵亦抱拳恭声道:“多谢长公主。”
他今夜穿着海棠红齐领曳撒,身材高挑、肩背笔直、双腿颀长,深绛色锦带束在挺拔有力的腰间,如一株修竹;元昙穿着石榴红窄袖襦裙,浅绛色的披帛从后背绕过挽进肘内,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两人都是罕见的美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养眼,竟有些檀郎谢女的意味。
宫女用红纱罩住宫灯,殿内一片轻红;琵琶声先是忽而急促忽而空,断断续续。营鼓夜传、山雨欲来,美人帐下犹歌舞。
元昙手捧金盏微微屈膝仰视苻洵作劝酒状,衣袂同纤腰左右款摆,绕着苻洵缓慢转圈,苻洵翻腕将剑隐在背后,微微俯首与元昙对视,含情凝睇。
十天前,元昙从残破的牌楼下走出,青石台阶下有座朽烂的木亭,亭中跪坐一人,正专注抚琴。弦和指复柔,一遍又一遍低吟《凤求凰》,琴音柔婉而缠绵,声线透着深深执念和绝望,听得她险些落泪。直到那人抱琴离去,她依然怔愣着远远站在原地。
红纱撤去一些,灯光渐明;琵琶声急夹弹,一阵又一阵,像潮水迭起,主将升帐。
苻洵从元昙手中咬起酒盏,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少许酒液从下颌流下、滑过他脖颈流入领口,再轻启红唇、偏了偏头,酒盏跌落在地。他按剑而起,眼眸掠过一抹妖异的光彩,元昙伸手作挽留状,翘袖折腰,围着即将出征的霸王起舞翩翩。
此后三四天,每天下午那时候,元昙都会站在牌楼下石阶的另一端,听那人抚琴,从《相见欢》、《望梅花》、《游韶光》到《章台柳》、《谒金门》、《长相思》,全程下来是个完整的故事。
乍见之欢、梅下相望、互诉衷肠、同游春景,然而“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痛失所爱却只能醉卧花阴,徒留长相思摧人心肝。
大翊尚武成风,无论男女,个个敢爱敢恨、痛快利落,极少有如元昙一般痴迷音律、心思细腻之人。
那天,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怯生生唤:“这位——公子——”
红纱全部撤下,灯火煌煌;玉指在琵琶弦上快速扫撇,却坐促弦弦转急,霸王开始整队排阵。
苻洵长剑越舞越快,寒光闪闪、鸣铗嘶嘶,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元昙也抽出长剑,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却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舞得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的苻洵身后,眸光缱绻空落落,绛唇珠袖两寂寞。
碧宁书院青石阶下,那人愕然回身,一身胭脂色绣银丝梅枝的长袍,微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眉如墨画、肤如细瓷、唇若桃花瓣,让人目醉神迷。见台阶上站着的美貌女子,只淡淡躬身施了个礼:“不知此处有人居住,搅扰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黑纱逐次罩上宫灯,殿内暗淡下来;手指在弦上横按推弦、扫滚夹滚挽三弦,琵琶声高高低低、忐忑起伏,霸王仓皇出逃、丢盔弃甲。
苻洵身法渐颓,赤手交持剑柄,看似踉踉跄跄杂乱无章,却在艰涩移步中透出无尽凄怆,转身扶向紧随的元昙。元昙的剑舞也慢了下来,似凝滞的流云,二人携手起舞,越来越慢,似已无法承载这兵败如山的绝望,对视彼此的双眸微红、泛着点点泪光。
自那天告别之后,元昙再无心督建,在山门从早守到晚,错过了当夜元晞初到龙门行宫、为劳什子荣国名将举办的接风宴,那红衣男子却再未出现。
直到五月二十五,得知元旻已在昨日抵达行宫,她也不好继续避在碧宁书院旁的崔氏邸舍。中午乘车赶往龙门行宫时,却又在洛川南岸听到截然不同的琴音,和熟悉的人声。
下了马车,循声走到一处幽静的临河钓台,钓台后有一棵粗壮的紫薇树。她果然在花荫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身石榴红交领箭袖长袍,旁若无人狠狠挑起、拨动一根根琴弦,琴音在悲愤和凄厉之间反复横跳。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般磋磨她?吾之珍宝竟成汝之草芥!卑鄙竖子!”
按在琴弦上的双手青筋暴突,琴音越来越激越混乱,压不住的心魔喷薄而出,“铮”一声断裂。同时,他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呕出一口鲜血,淋淋漓漓洒上琴身,“人我不妄求了,爱我不奢望了,高官厚禄我统统不要了,只盼着你能好好待她,我能时不时看她一眼……”
“为什么,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他的身躯剧烈颤抖,如被疾风摧折的修竹,十个指头全是血,不知是沾上的,还是被琴弦割破勒出的。他却恍若未见,用手指硬生生将一根根琴弦挑断,低声笑起来、满脸嘲讽和不甘。
“时命不济,我尚可自求之”,他战栗的身躯逐渐稳住,坐直上身,慢慢握紧双拳,唇角绽出的笑意变冷,吐出的每个字坚如磐石,“人不予我,我何不自取之?”
宫灯全被黑纱遮盖,四座漆黑,只有屋顶灯树投下的光照着殿中二人;琵琶声逐渐整齐而平稳,汉军大胜,最终“锵”一声,戛然而止,如一簇骤然盛开又凋落的血花。
元昙敛眉如泣,唇角却浮起一丝安详的笑意,收肘回腕,木剑横着在颈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qsh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