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梁王,好大的威风啊?
在吴楚之乱刚爆发的时候,长安朝堂也曾颁下一封讨贼檄文。
只是在那纸檄文中,坏人只有一个吴王刘濞。
至于其余的楚王刘戊、赵王刘遂,以及围攻齐国的齐系诸王,都被长安朝堂描述成了‘被刘濞贼子蛊惑’,以为长安朝堂真的被晁错奸臣当道,才不明所以举兵的忠良。
长安朝堂倡议楚、赵以及齐系诸王:即刻幡然醒悟,停止愚蠢的作乱行为,不要继续被刘濞蛊惑;
此外,朝堂——准确的说是天子启还承诺:只要楚、赵,以及齐系诸王迷途知返,长安朝堂此番,便会遵循‘只诛首恶,不杀从属’的原则。
即:赦免除吴王刘濞本人之外,每一个参与叛乱的人。
包括楚王刘戊、赵王刘遂,以及齐系举兵的四王,乃至跟随他们做乱的臣下、军队。
有那封讨贼檄文打底,绝大多数人都曾预料:在吴楚败亡之后,长安朝堂无论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政治影响考虑,还是尽快平定叛乱的现实因素考虑,都会沿用那封讨贼檄文当中所持的立场。
今天也一样。
“——皇帝做得,我儿,便也做得。”
“梁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因为只有‘孝’字,才能给予东宫太后‘对犯糊涂的汉天子当头棒喝’,以免其铸下大错,乃至颠覆宗庙、社稷的合法权利。
却是没发现梁王刘武都快要急哭了,又不敢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憋屈神容,愤愤将手中鸠杖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
“——急个甚?”
凡是个妇人——甚至但凡是个人,就很难不被天子启那杀气腾腾的‘深入多杀为要’六个大字,给吓得心惊肉跳。
有了这么一套‘天子先提方案,由朝堂表决’,再经东宫太后做最后审批的政治流程,汉家的两元政体,才有了存在的现实意义。
如此杀气腾腾的措辞,别说是关东民众,又或是长安百姓了;
就连朝中公卿大臣,都在这场朝议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战战兢兢出现在了东宫长乐。
“儿担心来长安晚了,万一让皇长子先一步回朝……”
好端端的平叛首功,最难得‘守住睢阳’一关都熬下来了;
也正是出于这个现实需求,汉家才会无时不刻彰显‘孝’字的重要性,并将天子本人,也圈禁在这个名为‘孝’的纸笼当中。
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也越来越多;
“皇帝绝对不会因为愤怒,而颁下这等字里行间的血腥味,都能刺的人直捂鼻子的诏书。”
有了这‘先在未央宫开個会,再去长乐宫请示一下’的政治流程,汉家的二元政体政治体系,才得以具备现实意义。
“——你都快成又一个代顷王了~!”
——深入多杀为要!
但即便知道这就是梁王刘武——这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窦太后也不得不狠下心。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梁王刘武也能听出来,那个急着回长安的‘他’,正是自己无疑。
梁王在睢阳血战,窦太后难不成还能让储君太子之位,被那孺子刘荣夺了去?
现在可倒好;
见母亲果然轻皱起眉,流露出即将发怒的征兆,梁王刘武赶忙跪倒在地,当即便委屈的哭出声来。
说到此处,梁王刘武却悄然止住话头,泪水都好似悬停在了脸上,只满是错愕的看着面前,已经满脸愠怒的母亲窦太后。
“此事急不得,急不得!!!”
委屈到连母亲落在自己头上的手,都没有丝毫察觉。
面色冰冷的坐回榻上,就这么晾着梁王刘武;
而在朝臣百官们结束朝见,依序离开长乐宫之后,已经知道今日朝议之上发生了什么的窦太后,面色也不免有些难看了起来。
听闻窦太后含怒而发的一眼,梁王刘武只下意识一愣;
片刻之后,又目眦欲裂的从地上弹起身!
“竖子安敢冒功!!!”
皇帝专横,太后又默认,朝堂无可奈何之下,这才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汉室独有的东、西两宫共治天下的二元政体,是以‘孝’来赋予东宫太后合法的统治地位。
“我的阿武……”
不知过了多久,梁王刘武才从哀痛不能自已的哭泣中稍调整过来,却并未起身,就势将脑袋一偏,看在了母亲窦太后的膝侧。
听闻母亲终于提起这件事,梁王刘武本能的心下一紧,却也如释重负般长松了口气。
而如今,乃至肉眼可见的未来,汉家都不大可能再出现‘太上皇’这一特殊身份的人。
而从体制制度上,东宫太后之所以能成为汉家第二位‘皇帝’,便是由于汉家这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公卿百官,五日一朝东宫太后。
——在未央宫的朝议上,天子或亲自下场,或派亲信开口提,来表明自己想做某件事;
而后,百官公卿各自表达看法:是否同意这件事?
若是不同意,那不同意的依据是什么?
如果不同意的人多,且不同意的依据足够坚挺,天子便大概率会暂时搁置此事,私下折中一个更容易让朝堂接受的方案出来,而后再重新搬回朝议之上。
待梁王刘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失仪,即烦躁,又心虚的在窦太后身旁落座,窦太后清冷的语调,才在梁王刘武耳边再度响起。
“便是我有心,又如何还能有脸拿‘平叛首功’说事,去为你张目储君之位?”
——几乎是伸手就有的武勋,就这么被刘荣夺了去!
本该让这武勋烂在自己锅里的梁王刘武,却已经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到了长安……
像前两年,天子启顶着大半个朝堂的反对,专横的强行推动《削藩策》,实际上是很不符合汉家的政治流程,以及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的。
只是告了也没用;
在《削藩策》一事上,窦太后对皇帝儿子,始终持默认态度。
结束未央宫的朝议之后,功侯百官依旧是按照惯例,在丞相申屠嘉的带领下,出现在了窦太后所在的长乐宫长信殿外。
即:在天子犯糊涂,或者间歇性脑残的时候,东宫太后的存在,将成为保障汉天子‘别惹下大乱子’的最后一道保险锁。
说到气急,窦太后更是气的直跺脚,若不是看不清梁王刘武的具体位置,怕是手中鸠杖,都免不得要在宝贝儿子身上砸两下才解气。
而百官五日一朝太上皇/太后,又恰好和如今汉家‘五日一举朝议’在时间上契合。
若是早几年,甚至哪怕是去年,听到梁王刘武这么说,窦太后都大概率会欣慰的点下头,为梁王刘武回护哥哥而感到高兴。
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公卿百官在参加完每五日举行一次的朝议之后,出了未央宫,便顺路再跑一趟长乐宫。
“母后……”
开国之君都去朝太上皇了,朝中百官贵戚自然也只能跟上;
“便是刘濞老贼,一剑砍了我这瞎眼老婆子,皇帝也绝不会被愤怒乱了心智,更或是左右了决断。”
——好歹,母亲愿意搭理自己了不是?
好歹梁王刘武,能顺着话头说说在睢阳,自己是怎般浴血奋战,于国有功……
“皇帝此番,怎带着这么大的戾气?”
却见窦太后面色陡然一冷,即为宝贝儿子如此大失仪态,当着自己的面口称‘寡人’而不愉,也同样是为儿子的愚蠢而恼怒。
梁王刘武就收拾好细软,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跑来长安邀功来了。
就这么惴惴不安的等到今天,才总算是等来了母亲的再次召见。
“当着母亲的面,也胆敢口称‘寡人’?”
“以后有什么事,不管是懂还是不懂,都多和韩安国商量着来。”
而在未央宫的朝议结束之后,百官贵戚就会前往长乐宫,借着‘拜会太后’的名义,你一言我一语,拐弯抹角的将当日朝议的内容,对太后做一个简单汇报。
带着疑惑走入殿内,母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却愣是没和梁王刘武说哪怕一句话。
“这皇太弟,儿真的做得了吗?”
“儿,有些不想做这皇太弟了……”
“——先帝弥留之际,对皇帝是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百般嫌弃。”
——都是为了孝嘛!
都是为了尊重皇帝的亲长,太上皇和太后,也没什么差别。
满带着复杂的情绪道出这番话,窦太后轻抚于梁王刘武头顶上的手,也愈发温和了起来。
因为此刻的梁王刘武,不该是个只知道替皇帝哥哥说话,却根本看不透个中厉害的傻白甜……
一时间,委屈逆流成河,梁王刘武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压力,只从御榻上轻飘飘滑跌在地;
朝中百官、功侯贵戚几百号人,窦太后自也不可能全部接见;
···
“近些时日,就去霸陵,给先帝守守灵吧。”
“只是往后,我儿可万莫要再轻举妄动,平白乱了我的谋划……”
“——是觉得我这死了丈夫的瞎眼老寡妇,不比梁王殿下,更称得上是‘孤家寡人’吗?”
但在天子启这封字里行间,都无时不刻透露出雷霆震怒的诏书颁下之后,几乎全天下人的脑海中,都被那血淋淋的六个字所占据。
“母后~”
“儿当真是确定吴楚贼子不会再攻城,才从睢阳启程的啊!”
“皇兄哀于老臣之死,又恼于吴楚贼子祸乱天下,一时气急,方有此般……”
“弓高侯奇袭淮泗口,叛军军心大乱,从睢阳撤军。”
“干他公子刘荣何事?!!”
“——让朝野内外都知道:我儿刘武,可不是代顷王刘喜那一路货色;”
赶忙上前,替母亲轻抚起后背,安抚着母亲的情绪,嘴上也不上说道:“许是皇兄,当真被吴楚贼子,给气的失了方寸吧?”
哪怕是在吕太后身边待过,见惯了大风大浪,窦太后也终究是一个妇人。
“韩安国,我看过了。”
“眼下,倒成了你梁王刘武‘不堪战事惨烈’,吴楚才刚撤军,就肝胆俱裂的跑来长安苟且偷生!”
若是不同意的人少,天子则大概率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这些人少数服从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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