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蕤忆起这一段回忆了。
彼时,谢清稚还未过十二岁生辰,满心满意筹备一次远行。
《许愿之神》最后一页,写了唯一一个愿望。
——想要阿爹和阿兄陪皎皎过生辰。
她的生辰在初冬,实在不是个好时节。不年不节的,在边关戍守的父兄向来在年关时回京述职,赶上她生辰的时候寥寥无几。
谢清稚年纪尚小时,便明白自己的父兄是为人敬仰的英雄。
他们为国为民,驰骋疆场,将敌寇驱逐,护卫百姓安危。与之相比,她的生辰实在微不足道。
谢清稚虽从未同阿娘提及,阿娘却知晓她心中所想。
在她生辰三月前,便偷偷给远在北疆的夫君去信一封,信中一问及家人平安,二提及皎皎思念二人一事。
自别日,已三月,窃思君:
……
皎皎生辰别无他求,只想要同夫君和易之一同渡过,不知夫君可否准许。倘夫君准许,皎皎将启程前往北疆。
另,请夫君当做从未看见此信,只作偶然提及,是给皎皎惊喜。
请夫君莫要忘怀。
皎皎从未与妾身提及此事,此为妾身自作主张,也莫要言是为妾身提议。皎皎惯口是心非,若知晓妾身所为,是要半日不好意思出门的。
切记,切记。
……
信笺是夹在她写给父兄长篇大论的信笺中,薄薄的两页字,阿娘通篇在说她,涉及己身的,竟只有一句“自别日,已三月,窃思君”。
这信笺被她看见实属偶然。
父兄死讯传回后,谢清稚一度精神恍惚,昼夜不能安睡,然却还没到伤心欲绝的地步。毕竟,她认为,死得其所,不该为之惋惜。
而后朝廷有旨,谢氏一族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才真正将她打入无间地狱。后来,母亲生志全无,又被母家逼迫,惨死狱中。
阿娘才将信笺交给她。
竭尽全力对谢清稚道,千万不要忌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他们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她手中握着信笺,同她道定然要相信他们,等着他们,他们一定会来救她。
会洗刷谢氏的冤屈,恢复满门的荣耀。
谢清稚那时天真地认为,他们定然会来。
然而,阿娘一病不起,药石无罔。那时,她才明白,话都是人说给人听得,其实说得人未必相信。
阿娘苦苦煎熬了十日,最终也没等来她心心念念之人。
谢清稚也等了。
等来一场大火,焚毁了谢清稚的一切,也是在那一场大火中,她起了死志。
走出昭狱的是宋蕤,与她谢氏再没干系。
谢氏对得起谢清稚,却唯独辜负了阿娘。
宋蕤惦念之人,除了阿娘,便是宋简。
回忆打开了匣子。
她便想起,那封回信中,提及北疆秦副将子女,同她年纪相仿,哥哥活泼好动,古灵精怪;妹妹灵动可爱,性子文静。
原是秦珩和秦瑶。
可惜了,相逢不是恰好时。
秦珩眼下记忆仿佛停留在那个时节,自动补上宋蕤从未到达北疆的经历。
他兴致勃勃拉着宋蕤疾走,身旁低矮深浅的屋舍一闪而逝,宛若走马观花。
一边兴致盎然介绍,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旧的簪花珠钗,珍珠早已零零散散的脱落,被他献宝似的捧到宋蕤面前。
“我要送给瑶瑶的簪花,谢妹妹可喜欢?”
这簪花是七年前的样式,褪了色沾了血渍,称不上好看。
然宋蕤还是道:“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珠钗,瑶瑶戴上一定很好看。”
秦珩登时兴高采烈:“是我精挑细选。谢妹妹也喜欢,改日我也要送谢妹妹。”
宋蕤不语。
提及秦瑶,秦珩也来不及再多顾及宋蕤。他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秦珩的屋舍立在最中心,宽敞明亮。
穿过月亮门,花丛竹木掩映中,另有一方天地。
鲜花点缀,屋檐垂着铜铃铛,鲜活温馨。
秦珩先站在门前,敲门三响。
秦珩:“瑶瑶,你在吗?阿兄带着谢妹妹来见你了。”
侧耳细听,里面无人应声。
秦珩疑惑:“不在吗?不是说好了,要见谢妹妹吗?”
他推门进去,灯盏将熄未熄,黯淡地燃着,屋内空去一人。
宋蕤并未进去,她方才从窗台偶然一瞥,略略看清这屋内主人,并非是孩童,而是一位女郎。
身量瘦削,不算高挑也不算低矮,一件淡色偏蓝的衣衫挂在衣架之上,处处陈设简单温馨,软榻尾搁着绣绷。
鸳鸯戏水的绣面栩栩如生。
桌案静放一盆君子兰,并两三盆黄色月季,花开淡雅,与案上笔墨辉映。
旁边随手放着毛笔,主人走得也颇为慌张。
宋蕤对这位女郎的身份,有些猜测。
李漼渊约莫也看见了。
动作比宋蕤还要迅速,阖上的窗扇险些蹭住宋蕤探去的指尖。
身后跟随的人群,除了三两女郎,都停在月亮门处,神情沉默,翘首以待。
秦珩自己进去寻找。
李漼渊目不斜视,眼眶中细碎的光闪耀,极为灵动,他小碎步挪到宋蕤身旁。
“宋蕤,你与秦珩是旧识?”
宋蕤道:“不是。”
李漼渊:“那他为何唤你妹妹?还是谢妹妹?”他杵着下颌,疑惑道:“不该是宋妹妹?”
他语气带着些不正经的调笑。
宋蕤觑他。
“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我又不姓谢,他自然认错了人。”
她话中一顿:“还有,李漼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唤我妹妹?”
李漼渊扶额:“不是,不是,就是今日小伯母格外特别,见澜想着,需要一个同样独特的称呼来唤小伯母。”
宋蕤拒绝:“不用,不必。”
李漼渊:“可你原本就比我年岁要小上一岁啊。你还并未嫁于我伯父,我唤你一声妹妹,有何不妥吗?”
他深情天真且诚挚,宋蕤一时想不起如何诘责他。
宋蕤无言以对。明明哪里都是不对啊——
须臾。
宋蕤扶额:“小公主,动动你脑子!莫要胡乱叫人,我一个平民之女,身份云泥之别,与你攀什么交情。”
他不介意,宋蕤有何介意的?
寻常她嘲讽训斥他时,想不起他贵公子的身份,如今他占了上风,反而强调身份。哼,玩不起!
李漼渊瞪大眼睛:“我有在好好思考的。等等,难不成你在说我傻?”
“为何呀?我唤你妹妹你不同意,那我总不能唤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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