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角子的事情一捅出来,崔闾就知道自己的位子稳了。

前面说了,江州不以田亩见长,整个府城的百姓,有七成以上都是灶户,靠晒盐制盐来维持家用开销,真正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户,基本集中在滙渠,以及周边几个小县镇上。

而因着地域限制,这里的官场仕途,几无可容寒门出贵子的土壤,各县镇上的主官,虽都经了朝廷统一科举大考,可若没有一颗与本县乡绅同流合污的心,那张廉榷那样人的下场,就是他们可以想见的明天。

不与县上乡绅牵扯,连衙署内部人都不套交,摆出一副拒与人有利益往来的样子,偏偏又做不到真正的清正廉洁,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都得罪了,于是到最后,消失的都没有人在意。

想要在江州这片土地上,滋润又不受排挤的,在既能保证自身前途发展,又要有守住家人财富的终极目标里,平衡各方关系,套交官场派系,紧跟府城风向,就成了县镇主官每旬一次碰头会的主要议题。

晋升空间趋近于无,除非抛家舍业的往江对岸调,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从零开始从头再来呢?况且江对岸的官场拿的都是朝廷统一的定俸,他们这边可是有卤敬的,在俸禄之外的高额进项,比对岸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整整高出近十倍的卤敬,取晒盐场上泌出来的卤子之意。

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因此,江州官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是整个大宁各州府里,最团结最人心齐整的一处。

新任府台上位,若没有能给予他们,与上届领导同等,或超出的福利待遇,恐怕想要真正握住这块地方,并顺利实施新政,响应大宁皇帝定制的所有律法,得至少有一段与各路地头蛇斗法的过程,这中间的行差踏错,都将决定江州今后的发展方向。

像前一次动荡那样,倒退几十年,整的江州税务暴跌,累及朝廷户部财库,还是恢复后几大家协理期间,与朝廷继续阳奉阴违,亦或走出合乎皇帝心意的另一条路?

就都在这一次主理江州府务的人选上了!

是以,没有绝对的自信,智商和手腕,近乎无人敢来接手这块烫手山芋,至少在没有整合乱象前,那些老奸巨滑的世家人手,也不会轻易往这里派人,如此空挡期,又需要一个与各方不相干的人,集合

出上面所列的所有优点,人选范围面就已经很窄了。

毕衡只维持整顿一个府城,都耗了半多月,以及娄文宇带来的数千兵力支持,他都深感力所不及,若再换来个不通江州内情局势的,能再把刚稳定的局面给搅浑了也说不定,就更别提用最快的时间,把整个江州理顺,并迅速进入日常运转发展了。

府城百姓半月不事生产,有底薄的人家已经吃不住亏空,上街市淘换日常用品和米粮了,倒是因为崔闾那一晚的散财之举,暂时没引起银钱上的恐慌,但日常生活上的影响,已经渐渐让百姓们开始焦虑,守着家门无工可做,更虑上加虑,也就毕衡常年因愁百姓民生,知道什么能安抚他们的情绪,让娄文宇从保川府拉了几船米面来,按平抑价出售,这才算是基本稳住了人心,没生出大乱来。

可其他几个县镇呢?

与几大家联通的党羽要不要清?要不要查?怎么查,查到哪步?内里的百姓民生问题怎么安抚?

想想都头大,毕衡恨不能立刻将手上的府务交出去,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崔闾的官位,也在奏本里坚定的列出了推荐崔闾的理由。

抛开举贤不避亲一说,他更欣赏的是崔闾身上的那种,适应时局随时应变的手段和能力,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他不能做的。

是以,当崔闾抛出土改一事时,毕衡就立即修书一封,追着前头那张奏本,一起往京里送去了。

以他对当今和那位的了解,哪怕他们仍对崔闾的世家背景忧虑,但关于推进新策进程,有助土改实施的实际推动者,都有可宽忍退让的余地。

就算不能立刻以正江州府台位,也会给予代掌之权柄,但能将江州治理出实效,那这个代字就也可以去了。

当今和那位在用人之策上,都没有卸磨杀驴的癖好,是以,他才这样高兴的要立刻把王听澜和娄文宇找来,准备将目前形势分说清楚后,全往崔闾手上移交,真是一日都不想再多管这烂摊子事了。

崔闾被他请了座奉了茶,他这才将目光转向了立在门边上的崔仲浩,崔元逸他认得,崔仲浩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奇道,“这就是你家次子?那个走盐贩子家的女婿?

崔仲浩在大哥崔元逸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给毕衡行礼,口中呐呐道,“是,学生崔仲浩,见过

大人。”

毕衡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尔后毫不避讳的冲着崔闾道“你这次子……倒是差了元逸一截听这意思身上也有功名?”

崔闾瞭了次子一眼点头“早年侥幸过了府试背了个秀才身一肚子锦绣文章没个实际的现今叫他在家管修宅院亲历一番民生苦楚

崔仲浩脸臊的痛苦躬身将头埋的越来越低崔元逸上前见礼顺势替他解了围“毕伯伯二弟与二弟妹夫妻情深侄儿可否请示容他去与二弟妹说说话也好安抚一下她不至于太过慌乱再生事端。”

毕衡点头却并不叫他领人去而是冲着一旁自己的护卫道“你带崔家二公子去看看将孙氏一门单独隔出来好让他们夫妻说说话。”实则也是放水叫他们先通通气。

崔闾望了眼次子沉声道“与你岳父先知会一声获罪可大可小就问他是愿意继续与我崔府有联姻之利亦或是偏贪一时利的与我崔氏为敌嗯若其冥顽不灵你可将为父与毕大人的交情告知让其好好思量思量。”

倒是没说把自己将要得到的身份告诉给人毕竟旨没到一切都有变数。

崔仲浩点了点头望了眼被留下来的大哥转身就跟上了那带路的护卫。

毕衡将堂内的人都挥了出去指着堂上的崔元逸叹道“你养的好儿子机智又果断你都不能想到他识破了怎样一桩秘谋闾贤弟你这是真后继有人啊!”

崔元逸在他说话时便一步步退着站立在了崔闾身边等毕衡话落忙谦虚道“毕伯伯谬赞了那只是碰巧而已。”

崔闾扭头望了他一眼转而对上毕衡的眼睛疑惑道“什么事?竟这样要紧?”

竟然还扯上了秘谋二字。

毕衡便拢着手遮挡住嘴唇道“你绝对想不到严修那老贼没死还差点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被偷出江州。”

崔闾眉头一跳禁不住问道“他没死?可我和雁儿清清楚楚听见的纪百灵亲口说她将严修砍了脑袋挂府门口上了。”

那火烧火燎的时刻崔闾一边要忙着去通知江上水匪突袭之变一边要应付赶来搅缠的纪臻听说严修被砍了时连转道去府

台门口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因为,就纪百灵那时的精神状态,他不觉得她会拿这事骗他。

毕衡严肃的板着脸点头,“元逸不是被你派驻守在码头上么?纪臻她漏夜登船,非要立刻将纪百灵和秋三刀带出江州,元逸这孩子多留了个心眼,见他们抬了三副担架子上船,便跟驾船的舵手打了个招呼,等船行至江中心,船上飞来消息,说另一个被蒙了脸抬上船的,竟是奄奄一息的严修,人没死,就是被惊吓的失了语,神志混乱了。”

崔元逸从旁补充,“实是爹的脚伤受的冤,儿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对爹动的手,这才稍稍留意了一下,并没能想到,里面竟然裹了个严修。”

毕衡跟着道,“元逸机警,在发现那人是严修后,就派了箭舟去贴着江心,在那舵手的帮助下,又把人偷了回来,等船过了岸,那边才发现人没了,可惜没有元逸侄儿的渡船手令,她们也催不动人过来夺人,那老贼就落我们手上了。”

崔元逸道,“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他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崔闾挑眉,就听毕衡道,“纪百灵那日挥刀砍的确实是他,可他那个老管家,不顾生死的扑了过去,用一颗脑袋替了他,倒下的身子盖住了那老贼,外加纪百灵那时精神受挫,思维混乱,看刀上沾了血,有人头滚至脚下,也不拂开遮面的长头发看看,就令人将头挂上了梁,然后,就冲着你去炫耀她的战果了。”

崔元逸接过话头,轻声道,“据严修交待,纪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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