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姑心疼地轻抚怀中啜泣的女子,目露不忍。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刚出生时弱得跟个小猫儿似的,连哭声都微弱嘶哑。
夫人身子骨不好,姑娘出生当日就被交到她手里。
她不分日夜地守着,把着,顾着,一颗心都扑在了姑娘身上。
把一丁点大,小猫儿样的姑娘,养成了垂髫的小玉童子,再养成青杏似的总角囡囡,蜜桃儿般的豆蔻少女。
以及,及笄那年光艳逼人,名动京城的矜雅贵女。
姑娘的婚事,最终落进了礼王掌中,她这个乳母本该功成身退,可仍义无反顾跟着去了。
这一去,她便亲眼瞧着,溶溶是如何一日一日憔悴了去的,就是从踏进礼王府的门槛伊始。
那吃人的府邸,深幽的宅子,不如意的,活该千刀万剐的郎君——
“溶溶,可是又做噩梦了?阿姆在,莫怕。”
她像幼时那般,轻轻拍抚映雪慈瘦弱的薄肩,轻声哄着。
哪怕日日触碰她,可每当掌心抚过那一根根肌肤下细细突兀的骨骼,她都忍不住蜷起指尖,鼻尖被汹涌的酸意浸没。
蕙姑咬紧了牙,制住眼里即将滴落的泪水。
她的姑娘嫁人那年,脸上还带些稚嫩的孩气,面若桃花,轻软盈粉,不过两年光景,便被折磨成了这样。
那慕容恪,死的还是太晚了!
映雪慈在她的安抚中,逐渐安静下来。
她微微仰起脸,柔密的发丝像上好的丝绸笼着她,在她温柔的脸颊边拢起美丽的弧度。
她目光微茫地定了一瞬,而后聚焦。
趴在蕙姑的膝上,两眼红红,鼻尖湿润——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蕙姑心头涌上万般怜爱,伸出拇指指腹,蹭去她眼睑下的泪痕,“都过去了,溶溶,他们都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映雪慈愣了愣,黯淡的眼睛,泛起缎面的光亮。
是了。
慕容恪既死,他生前拥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今上以他的藩国钱塘,开了削藩的头。
没收一切的土地、财物、属官。
藩王死,藩国归还朝廷本属应当,其官属也该重新编入朝廷官系。
昔日的王府长史,和护卫统领,在藩地作威作福惯了,对朝廷有意削藩,将他们编入末流的官员兵士一安排,大为不满,制造了一场骚乱。
当晚便被朝廷埋伏的卫军拿下,为首几人赐死,其余的或贬、或刑。
其中就有意图勒杀映雪慈的二人。
“他们死了,不必怕了……”映雪慈喃喃。
蕙姑掌中烛台投下的澄黄暖光落在她眉目间,使得她清冷的瓷面重新沾上温度。
釉质的肌肤光华流转,如翠羽笼烟霞。
“蕙姑,你方才去哪儿了?”映雪慈轻声询问。
她和柔罗回来时,蕙姑不在殿内,她太疲惫,腿也疼得厉害,便先睡着了。
醒来,见蕙姑在,她的心也定了定。
“我去找崔太妃了。”
蕙姑的声音淡了淡,覆住她的手背,“你放心,今夜她不会再找你。”
崔太妃一直有头疼的毛病,礼王死后,她日哭夜哭,头疼欲裂,暴躁地像一头母兽。
她发躁,映雪慈便遭殃。
幸好蕙姑有一手按揉穴位的手艺,主动替崔太妃按头。
崔太妃起初对她嗤之以鼻,揉了两回后,便再离不开蕙姑。
三两日,便要召蕙姑去一次。
蕙姑每去一趟,之后的一两天内,映雪慈会过得轻松些。
夜深了。
得知今晚不必再去替崔太妃守夜,映雪慈削软的肩膀塌陷下去,任由身体无止境地放松。
柔罗提了她的软缎鞋来,想给她穿上。
映雪慈微凉的手,一左一右握住蕙姑和柔罗的腕子,牵起她们,步入她月白色的秋帐中。
抬手解开系扣,放下质地柔软的帐幔,怏怏跪坐在床榻上,软声:“阿姆,柔罗,今夜陪我一起睡吧?我有些冷。”
她还是少女模样,善意期盼地看着一个人时,姿态像水一样柔媚犹怜,叫人心头激起柔缓的水沫。
蕙姑和柔罗相视一眼,搂着她,三人一同躺入了窄窄的床榻。
竟也刚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三人肩膀贴着肩膀,头发缠着头发,不分你我的亲密,正是这样被环抱着的姿势,让映雪慈感到极为的安全和舒适。
而不是在礼王府冰冷绵长的某个黑夜里,她惊遇梦魇,冷汗涔涔撑着手肘坐起,对上帐幔外慕容恪那双喝醉了的,虎视眈眈的血眼——
“阿姆,抱抱我罢。”
映雪慈钻入蕙姑怀中,呢喃着将脸颊贴上蕙姑的心口,听着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浅浅打了个呵欠。
长睫低垂,直至完全覆盖美丽氤氲的眼眸。
紫宸殿。
一个青衣宦官端着膳牌,头顶一个大包,灰溜溜从殿中逃了出来。
迎面遇上梁青棣,宦官露出尴尬的神色,手中的金漆托盘举过头顶,讪讪道:“阿公,今日陛下又不曾翻牌子,这都个把月了,日日如此,奴才都不敢在内宫露面,唯恐那些个美人娘娘们逮着奴才追问不休。”
说话的,是敬事监的管事苗得贵。
两个月前,宫里新进了一批秀女。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头批秀女。
皇帝当年耽误了婚事,就藩后又戍守塞北,如今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更别提孩子了,又正年轻俊美。
故这批秀女几乎都是朝臣权贵们金尊玉养的闺女,一股脑儿塞进宫里来,铆足了劲想先诞下皇长子,来日便有八成的机会能做国丈、国舅爷。
选秀那日,那真叫一个衣香鬓影,珠围玉绕。
苗得贵没读过几年书,形容不出那盛况。
当真是瑶池仙女共赴蟠桃盛宴,把他无根之人都看花了眼。
正当众名门闺秀齐齐整整来到凤华台,娇娇怯怯等陛下亲临御苑一一过目择选时,紫宸殿传来口谕,道是前线军机不可耽搁,让皇嫂谢皇后代为择选。
把众美人听得脸色发白,险些拧碎帕子。
好在谢皇后是个极擅端水权衡之人,未曾偏颇哪一位,各家各族都择一女入宫,请示过皇帝后,一概册封美人,入住六宫。
先帝独宠谢皇后一人,敬事监名存实亡。
而今来了这么多位新娘娘,苗得贵自觉来了活计,必将得到重用,背地里收了不少新娘娘们的赏银。
又将尘封已久的膳牌拿出来,小心翼翼擦拭上头积压的灰尘,换上新娘娘们的玉签,特意将赏银给的多的娘娘,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如此陛下翻牌时,便能第一个瞧见了。
苗得贵美滋滋收了钱,也做了事,可万万没想到,皇帝压根不翻牌。
膳牌之所以叫膳牌,便是在皇帝晚膳时进上的嫔妃玉签子,皇帝今晚若临幸谁,便翻谁的玉签。
可当今陛下勤政,连晚膳都无暇用,一门心思扑那奏折上,更别提翻牌了。
苗得贵小心翼翼提醒过几回,均得了皇帝冷淡的驳斥:“你瞧着朕像有那功夫的?滚出去——”
说罢擒起手旁的黄玉卧马镇纸,扬手掷了过去。
他是塞外沙场挽弓射敌的主儿,那准头劲头可不是玩笑。
苗得贵便灰溜溜逃也似的奔了出来。
钱给了不少,却迟迟等不到陛下临幸的新娘娘们也不是吃素的,逐渐摸咂出不对劲来。
派人去敬事监堵苗得贵,非要问出个侍寝的时机日子来。
苗得贵哪儿答得上,这阵子在宫里是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梁青棣听了他的话,只淡淡一笑,端详他头顶的鼓包片刻,不着痕迹扯唇:“那黄玉卧马镇纸可是陛下的心头好,拿来砸你,你实该跪下谢恩才是。况且陛下什么手劲?若真有心杀你,你早该血溅当场了!”
苗得贵被他三两句话吓得不轻,心有余悸抚了抚头顶大包,只想叫一声皇恩浩荡。
姜青棣甩了甩拂尘,“去吧,下去吧,没你事了。”
“谢阿公提点。”
苗得贵临去前,还想把膳牌留下,姜青棣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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