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霏最终还是没能纵容自己闲下来,心中惦记着谢呈手上的伤。

在去的路上,她一直在为自己的这一行为寻找解释,却反将心绪缠成了千千结。

她缓缓地走在长廊上,抬头去看随自己行进的明月,光华一点一点地追及她的裙裾。

明明距离谢呈的厢房只有几步之遥,林蕴霏却立在芭蕉树下迟迟未动。

头顶有一芭蕉叶垂下,几乎落到了林蕴霏的手边。

这番犹豫间,有人从另一端走来,径直叩响了房门。

林蕴霏连忙借树与夜色隐匿形迹,一面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

“国师。”阒静之中人声清晰入耳,林蕴霏立时听出那是林彦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找谢呈?他又有什么目的?林蕴霏不禁攥紧了衣袖。

云州州署建造已久,因为无甚财力修缮,外头看着尚且还够得上气派二字,内里却随处可见破旧残损。

林蕴霏住的那间厢房亦是如此,房门被打开时总伴有一阵嘎吱声。

“殿下,”片刻之后谢呈走了出来,道,“屋里潮闷,我们且在外面谈话吧。”

为何听谢呈的语气,他像是对林彦的到来毫不意外?

难道他们背着她仍有联系吗?林蕴霏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

“便依国师的意思。”林彦对其提出的话很是顺从。

林蕴霏稍稍探出头去看,两人在院内石桌旁坐下了。

从她的这个角度望去,仅能见到他们的侧脸,且不甚分明。

“不知今日殿下来寻谢某所为何事?”因着右臂受伤,谢呈已有几日未曾手持拂尘。

林彦似是轻笑了声,顾左右而言他:“想起上一次我与国师独处静谈,还是在数月前。”

“后来我数次命人向国师送去招揽的信,国师却从未回复过。”

听到此处,林蕴霏胸中聚起的闷气悄然散去:所以林彦今日是继续来拉拢谢呈的?

“谢呈起初便同殿下说过,”谢呈轻声道,“在下不欲卷入纷争。”

有一阵子,林彦直视着谢呈,却不说话。

再开口时,他突然转移了话头:“我听闻今日国师与嘉和竟是说服了城内豪富捐出千石的粮食。”

他这又是何意?林蕴霏在芭蕉叶后不得其解。

谢呈应道:“是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州城危,他们又得以安生几日?这些豪富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只消提点两句,便能明白该怎么选择。”

“国师分明知晓我的弦外之音,何必拿旁的话敷衍?”林彦的嗓音紧了紧。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其间汹涌的暗流叫旁人如林蕴霏都感到心惊,而置于风暴中心的谢呈语气如常:“在下愚钝,并未听懂殿下所说的‘弦外之音’。”

“国师,今时今地仅有我们两人,你不妨将假面摘下,我们坦诚相谈,”林彦直截了当道,“我实在不懂国师为何在我与林怀祺之间选择了他?”

谢呈闻言睫梢微抬,仍是四平八稳地沉默着。

林彦不顾谢呈,径直将话说下去:“原先我虽奇怪嘉和缘何动不动便往临丰塔跑,却也没有多想。”

“然而国师保护人的手段着实是天衣无缝,以至于我的探子连靠近临丰塔都难。说起来,国师恐怕想不到吧,正是因为你防备得太紧,反而让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再之后,赵泽源一党突然就抓住我通过书铺帮助士子舞弊的把柄,我便彻底确定国师早已加入了林怀祺那派,”林彦的声音透露着股看透一切的自得,“想来国师与外界传递消息便是靠嘉和吧。”

他煞有介事地感叹:“国师这招确乎高明,毕竟谁又会注意到一位掌不了权的公主呢?”

听他说完这一大段话,林蕴霏总算从中梳理出了始末。

林彦看出了谢呈与她之间不同寻常的往来,但误将谢呈归入林怀祺的阵营。

也是,林怀祺是赵家选定的皇子,在外人看来,身上混有赵家血脉的林蕴霏自然是向着他的。

那边谢呈不再缄默,话却说得含糊:“随殿下猜测吧,谢某无言以对。”

“但以国师的七窍玲珑心,又焉能瞧不出我远比林怀祺适合那个位置?我左思右想,想到一件往事。彼时我去临丰塔求国师批命二公主和亲,以便我与西撒部落搭上关系,可国师在没答应我的情况下劝说父皇选择了我的皇妹。”

林彦不紧不慢地说着,言语间势必要探得谢呈原形:“我那时以为国师是欲擒故纵,但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国师分明是存了私心,不想让嘉和赴险。”

她怎么愈发听不懂林彦的话了?

林蕴霏瞪大了双眼,惊觉五内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捏住,连带着脑子亦变得混沌。

“国师啊国师,枉你在高塔内清修多年,怎地还是栽在了美人关上?”林彦兀地笑起来,眼神则紧盯谢呈,“你若肯弃暗投明,助我直上青云,到时我愿做主,将嘉和许配给你。”

“他们能许诺给你的,我亦能加倍呈上。”

在两人炽热的目光中,谢呈疏离地应答道:“三皇子殿下于风月一道上颇有造诣,不去编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林彦对他的否定不以为然,逼问道:“所以国师愿意为我所用吗?现今我已知晓了你的软肋,日后真要交锋起来,国师不见得能讨到好处。”

“殿下如若没有旁的事,还请离开吧,谢某与你谈不到一处。”谢呈悠然起身。

“我明白国师的选择了,”林彦叹了口气,似是尤其扼腕,稍后吐出的话却暗藏狠意,“那便请国师拭目以待吧,这江山最终会落入谁手。”

谢呈立于原地,幽暗之中他的白衣似被墨色侵染,整个人竟变得有些阴沉。

不知是否为林蕴霏的错觉,谢呈遽然往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接着转身进屋。

那一瞬的停留过于短暂,叫林蕴霏如何也抓不住,定在芭蕉树后,不敢动也动不了。

耳畔徘徊着好几重声音,有林彦适才头头是道的分析,有楹玉曾经的论断,还有往日谢呈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

林蕴霏直觉她的心快要不堪其扰,震得她一片胸膛都发麻。

所以谢呈究竟对她是什么心思呢?

可她为何要在意这个问题吗?所以她对谢呈又是什么心思呢?

林蕴霏就像受到了醍醐灌顶似的指引,当即扪心自问。

自前世起,她的眸光便不自觉地落在谢呈身上,即便他与她身处不同阵营,她却从未对他生出过憎恶之心。

那袭白衣与那双灰眸的确太特别了,叫人很难不为之侧目。

在前世的林蕴霏眼中,谢呈就像是游走在人世与天庭边缘的谪仙。

她感觉到自己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是以敬而远之。

孰料从一开始便后退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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