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当天,大白马的胃口不是很好。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奥都割了草回来时,它的胃口大大改善,虽然不能乱走动,却也低着头将奥都放在它面前的草吃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担心它一直被困在保定架内,引发消化不良,林雪君教会奥都和他弟弟航新如何将木板从马腹下穿过,两人一人握一边,有节奏地抬木板、托揉按摩马腹,以此帮助病马肠胃健康蠕动,避免消化不良及其他病症。

穆俊卿等人见这里用不上他们了,吃过早饭就又急匆匆地驾马赶回冬驻地。

太阳刚亮起来时,伊万就跑去大白马四周,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雪君走过去探头一看,忍不住笑道:“伊万同志,你也要当设计师吗?”

伊万正专注沉浸于描摹林雪君和穆俊卿做的保定架,忽然听到林雪君讲话,吓了他一大跳,手里的铅笔在纸张上勾出去好长一道子铅笔线。

“吓我——”伊万拍了拍心脏,这才指着手里的画,解释道:“在我们的牧场上,也常出现马匹骨折的状况。虽然我不是牧民和兽医,但我也听说过断腿马的治疗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今天早上过来看,大白马开刀后居然没有什么其他状况,早上还正常排便了,这很了不起。

“我曾经好奇问为什么别的动物三条腿都能活,马却不行。得到的答案是成年的高头大马体重有1000斤左右,每条腿大概要承担250斤的重量。这使得锯掉马断肢是不可行的,马底盘这么高,三条腿基本无法保持平衡行走。

“可是为什么人类和许多动物骨折后可以接回去,马却被宣判死亡呢?”

林雪君抱胸望着伊万,忍不住笑起来。

许多做科研的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看得到的所有事情都喜欢问“为什么”。好奇心成为他们不断成长的基石,在向世界发问的同时,他们一直在追寻答案,在成长。

林雪君一直很欣赏‘好奇心’和‘追索能力’这对cp,也希望自己无论长到怎样的年纪,都能拥有这样看待世界充满好奇的状态。

“因为治疗不止是一场手术,还有很漫长的后续恢复。”林雪君伸手指了指从马腹下横兜住肚子,竖兜住胸下、胸腹、屁股的大布单道:

“术后要想让马腿恢复,决不能

让它使用这条伤腿。那就要把马绑起来,可是绳子会导致马患上压疮,缺血引发组织溃烂坏死,会死。

“而如果让马躺着的话,它身体下压会导致一侧肺被内脏挤压,影响血液循环,也可能引发窒息。

“加上马的小肠有20米,大肠7米,有2个180度的弯,长期躺卧会使食物卡住导致肠梗阻,会死。”

“对对,我不会说你说的这些疾病,但我明白这个原理。”伊万点头,接着指了指自己画在纸上的装置,“这个布就很好,它均匀分散了马身体的重力,不不,应该说是体重。如此一来,它不会得压疮,也不会窒息,更不会肠梗阻了。”

伊万说罢笑道:“如果我们国家的牧民做出这样的装置,也能给马做手术了。我们有很大的起重机,它可以把马拉起来,甚至使它四足离地。”

林雪君看着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忍不住露出了个有些慈祥的笑容。

能从求知中得到快乐的人,大多不会是坏人。

“但这个布也不能完全解决压疮的问题,奥都要带着自己的家人,每隔一段时间,解开布兜,让它身体过血。照顾它的人需要撑着它的伤腿,盯着它不动到伤腿的情况下,动一下其他三条腿。这个照顾非常繁琐,非常累人,很多人照顾瘫痪的亲人都未必能做到,我们的牧民却要严格做到这些。”

林雪君指了指奥都和他的家人,又指着布兜上在大白马排尿和拉便部位剪开的口子,“就算是这样的装置,对马的内循环也是有压迫的,这些都需要注意。

“人的双手和肩膀,常常能解决看起来很厉害的机械所不能完成的工作。

“要想让一匹断腿的马重新回到草场上,只要力气很大的机器和巧思的装置远远不够。它需要消耗很多人力付出悉心的照料,日复一日的照料,才有一定可能恢复。”

这也只是‘可能’,动物的疾病十分复杂,人类对它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呢。

在可以选择安乐死的生物身上,废那么多资金、人力物力去研究救活它,这似乎很不经济。

伊万听得傻眼,低头看看自己画的装置,又看看林雪君,原本觉得找到万用答案的青年,再次被打回了原型。

如果真能做这样一个装置就能彻底解决问题,马断腿的治

疗也就不会那么难了。

后世的美国人最有钱,一匹赛马那么贵,如果有这样的装置,他们一定能将之做出花来。问题是有了装置后,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这还未必能达到60%的康复率——所以很经济的人,常常会选择安乐死,避免人和马都白白受苦。

林雪君转头看向大白马,可在这个时代,人们组成一个不计成本搞生产、搞进步的集体,做成了很多‘经济’无法解答、无法超越的奇迹。

后世米国一条铁路出现重大问题都没有人修,最后导致大型化工灾难,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而这片落后又贫穷的六十年代国土上,一条条沟渠被人工挖凿,一个个工程靠工人的双手撑起……即便几十年后仍受益。

“不过,这个装置的确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布兜下塞点棉花,但现在天气太热了,这样做反而对马不好。”林雪君还是指着伊万本子上画的装置给与了认可。

即便这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它也是解决问题过程中终于的一环嘛。

“就像光有能喷洒杀虫药的非常好的机器,却不能根据不同的鸟造出一个又一个鸟巢,还是要手工制作,人工安装。”伊万垂下手中的本子看向远处草原,要想让它好,就不能偷懒完全依赖科技。

昨天他就看到奥都在附近裸露的土地上洒种子,问了才知道那是草籽。那个小伙子每天放牧都会揣一兜,看见裸露的土地就会用鞋子把泥土抠松,洒一小把进去。条件允许的话,再放个羊粪埋上。

虽然草原不可能靠他这一把草籽养肥沃,但一定能起到一点作用。

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好像都怀揣着一个理念。

他们不要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只要一天吃一口,就是成绩了。

“不以利小而不为。”林雪君听了他讲的奥都的故事,笑着道。

“什么?”伊万疑惑地问,他没有听懂。

林雪君于是将这句老话详细解释了出来,伊万琢磨了一会儿,又捧起本子,在自己临摹的保定装置边写了一行字【需要加上长时间的人工照料】。

接着又将她的话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了一遍,这还不够,他还把自己的本子递给她,请她把【不以利小而不为】这句话用汉语写上。

对它来说绝对陌生的符号,忽然引发了他巨大的兴趣。

“中国人有了不起的哲学。”看着本子上林雪君一笔一划写下的汉字,伊万抬起头,敬佩地朝她做了个赞叹的手势。

因为接下来几天是恢复的最重要阶段,之前的手术到底能不能帮助大白马重获新生,全看这几天的愈后效果。

林雪君给额日敦新带回来的棕马做体检时,心里一直担心大白马的愈后问题。

衣秀玉如果留下来照顾大白马,那家里的牲畜就没人照看了。而且要给马换药、拆除固定物重新上板等等都是力气活,衣秀玉个子和力气都小,做起来会很吃力。

再者要照顾大白马的话需要每天给它准备草、清粪便,还要时刻关注它的肠胃等综合身体状况,这个过程非常复杂,衣秀玉大多数时候负责的都是药剂,这样包含各种细节工作的愈后照看,对她来说是有一定困难了。

棕马检查好,上了嚼子和绳架,确定可以正常进入拉车工作,林雪君便折到大白马跟前。

尼古拉教授正趁出发前的间隙,采了一大把好吃的花草,手喂给大白马。科学证明,手执食物喂给动物,能提升人类的幸福感,尼古拉教授正在悄悄地提升幸福值。

林雪君停在他身边,仿佛能看到白发红鼻头的苏-联老人头上出现代表幸福的粉红色数字:+1+1+1…

“我想,即便回到莫斯科,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我都还是会记得它。”

尼古拉伸手抚摸大白马粗壮的脖颈,回头对林雪君道:

“在出国科考的路上,我们曾跟它共患难。

“在你的手术中,它活了下来,希望接下来它能康复,重新奔跑在你们的草原上。”

跟老人家简单聊了两句,林雪君给大白马检查过伤腿,拆卸了一次里三层外三层的夹板,重新换了次药后,还是决定留下阿木古楞,由他代为照顾大白马。

她则继续陪同考察团,完成后续工作任务。

被留下来,阿木古楞有些不高兴,但被迫跟着一起留下来的小红马倒是有点开心。

一则再也不用被苏木咬和踹了,二则能在大白马面前尽情炫耀。

不用当马群里最受欺负的小马,而是做大白马面前趾高气昂的大骏马,

它就有点嘚瑟。

糖豆也被留下来帮奥都牧羊,顺便带一带它自己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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