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地那边传来消息,被派去运送粮草的褚馥忽然间不知所踪,旁人知道他是士族出身,又受朝廷委派,当然不敢大意,立刻派人严查,结果却收到消息,说是此人投到了典无恶那边,当即派人核实,最终发现果然如此。

“……”

温晏然看着奏报上的信息,觉得褚馥那些人还挺擅长自我发挥的。

不管实情如何,既然如今的证据都指向褚馥此人已经背叛了朝廷,建平这边肯定得有所反应,此时此刻,还在京中的褚氏一族已经在家里白衣请罪,静候天子发落。

池仪听见天子笑道:“把太傅跟宋卿的折子拿给朕。”

——褚馥投敌的消息已经传到京中,这两人都是朝中重臣,又熟知皇帝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性格,听到褚馥投敌的风声后,肯定得过来劝谏一二,就算救不了褚氏一族,至少也不要牵连到崔氏那些南地世族。

早有准备的池仪将折子挑拣出来呈上,上头的内容与温晏然想得差不多,都是劝皇帝息怒,褚馥一人糊涂,不值得因他影响大局,如今前方正在交战,切莫因此牵连过广。

温晏然将这几封奏折挑出来搁到边上,暂不批复。

池仪笑:“如此一来,太傅与宋御史恐怕又要进宫劝谏陛下。”

温晏然随意道:“两位卿家年纪都不小了,近来又下了雪,进宫的时候记得让人多照看一些。”又道,“等他们再来几趟,便让人去东边劝劝褚卿,就说只要他肯回来,朕可以既往不咎。”

褚馥“投敌”后,东边的叛军们一定会旁观建平的反应,以此确定褚馥究竟是真投敌还是假投敌。按照典无恶那边对朝廷的判断,心狠手辣的小皇帝在知道底下大臣溜走之后,多半得砍几个褚氏族人以儆效尤,温晏然这么做,便显得自己是暂时被重臣们劝动了,决定继续争取褚馥,希望他回头,也能解释为什么不立刻处置他的族人。

*

建平派至东地的大军先是一分为三,从左中右路分别突破,其中最凶猛的一波攻势被陶驾挡住,陈明跟师诸和则一路进取,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然而从这里往承州的道路上横着一个右营,犹如拦路猛虎,陶陈师三方不得不暂时停下,全数汇聚于右营附近。

派去接褚馥的那队骑兵也在往右营赶,他们这时已经接近右营所在,但前面的道路却被建平大军所阻住。

师诸和乃是善于治军之人,他将手下兵卒每千人分为一营,营盘与营盘间以一里为界,上空旗帜飘扬,彼此间有道路相连,除非有谕令在手,否则无论是谁都不许在营盘间胡乱走动,远远看去,只觉得壁垒分明,令人心中生畏。

那些说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里,这里人多,咱们换一条路走。”

褚馥不曾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营盘的情况。

说客们不曾想到,他们这一绕,就连续绕了好几天,期间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可以通行的道路。

他们本来是想把褚馥带到右营中,让他出一份力,结果人倒是被哄来了,却被卡死在营盘外头怎么都越不过去。

最后还是褚馥主动开了口:“右营当中,有多少兵马?”

一位说客赶紧回答:“褚君放心,营中咱们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万能作战的精锐,若是加上民兵,大约能有二十来万。”

褚馥冷笑一声:“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建平派来东地的大军也不过十万上下,怎么就能将右营包围得水泄不通?”

——右营说是营,实际上则是一个军事堡垒,高墙坚壁,占地极广。

说客闻言,似乎有所明悟,态度愈发恭敬起来:“褚君是说……”

褚馥笃定道:“拦在前方的兵马,至少有六成,都是从本地吸纳大降卒跟徒附,也难怪他们要分营而治。”

说到这里,褚馥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在新兵超过一半的情况,居然能保持住营地的稳定,那些被皇帝派来东地平叛的年轻人,果然都是些了不起的人才。

看褚馥说了几句话后又沉默下来,一位小兵打扮的人从腰上摘下水囊,递了过去让他润喉。

——此人并非是东地那边派来接褚馥的说客护卫团中的一员,而是褚馥自己带着,保护个人安全的随从,那些说客知道褚馥骤然离开家族,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带个可信之人在身边也是常事,所以连查验都不曾查验,充分展示了东地这边求才若渴的胸怀。

说客:“那依褚君之间,咱们又该如何?”

褚馥:“建平这边兵分三路,名义上虽然都听陶驾的号令,实际上由三人分别统管,如今除了中路之外,还有师诸和跟陈明的兵马分列两旁,既然分兵,那中间定然存在空隙。”

褚馥建议,他们干脆统统换做建平士兵的打扮,从左路与中路大军营盘交错的地方行走,只要不曾表现得心虚,旁人只怕难以立刻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说客们没有更好的法子,虽然心中害怕,最后也不得不遵照了褚馥的意思,一行人改头换面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果然,陈明那边的人以为他们是陶驾的下属,而陶驾这边的将士又觉得他们是陈明的人马,所以都不曾阻拦,等褚馥等人顺利抵达城墙下方后,让人

朝上面大喊,同时打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右营里的人先是觉得下方的“来使”口音有些耳熟,等接到信号后,立刻明白对方的真实身份,派人用吊篮将他们吊了上来。

原本负责右营事物的人乃是荡寇将军孙无极,与张亟相比,他性情要彪悍许多,然而此人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相应的才能,如今发现褚馥过来,当真是大喜过望,立刻上前拜见,同时口称老师,被褚馥拒绝后,也不坚持,却依旧用对老师的礼节相待。

孙无极将人直接引至自己的大帐,请教道:“建平贼人将右营围得水泄不通,虽然营中粮草多,可以坚守,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褚馥:“……”

其实在他看来,这已经很是办法了,叛军这边占据高城,又有足够的粮草,建平那边真要强攻,只怕大半年都未必攻打得下来。

孙无极看褚馥不说话,只觉得对方是在思考,又讲了些右营中的情况。

虽然孙无极觉得庾高作风有些软弱,最后也按照对方的要求,提前将周边的所有粮食,武器等资源,通通汇聚到了右营之内,导致陶驾那边除非大肆劫掠,否则很难从本地得到补给。

——在当地劫掠对于出征在外且缺乏补给的大军来说,属于不得已却很常见的策略,很多时候,处于防守的那一方,会提前将交战区的百姓迁走,并拆毁房屋,所谓坚壁清野,就是此意。

在这个时代,庾高固然算不上第一流的谋士,但他这些中规中矩的做法,已经让朝廷军队格外难受。

褚馥:“建平兵马既然已经将右营围住,又为何不趁机派人前往横平?”

孙无极面上露出一丝狞笑:“他们倒是想,只是每每调人离开,我便派兵追击其后军,叫他们无法当真走脱。”

右营所处的位置实在过于关键,导致建平这边若是派人从谷州一路往承州横平县打的话,必然得经过此地,而且兵马调动中,粮草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若是不能把辎重一块带上的话,大军纵然越过右营,战力也难以持久。

褚馥拱手道:“此地情况,在下已经明了,只是连日赶路,实在疲惫,等明日再与将军相谈。”

孙无极明白对方乃是一位文士,倒也表示了理解,立刻派人给褚馥安排住所。

翌日清晨。

孙无极特地早早起身,到褚馥帐外等候,又不让人进去通知,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架势。

等起身盥洗的褚馥见到了这一幕,果然露出了些许感动之色:“将军何必等在这里?若是找在下有事,直接差人进去叫我便是。”

孙无极:“褚君如此辛苦,我又怎能打扰褚君的休息?”

两人客气一番,随后一起登上了城楼。

他们起得早,陶驾那边起得也不晚,过了一夜功夫,外面那些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昨日从军阵中穿插过去的那些人是谁,此刻有数位骑兵在城墙外头大喊,都是在辱骂褚馥弃明投暗,自甘堕落。

褚馥面色不动,只是看了身边那些说客一眼。

一位说客赔笑道:“想来是咱们来得急,途中不慎泄露了行迹。”

正常来说,在褚馥没有公开表明自己阵营的情况下,建平那边从发现他失踪,到确认他去了何处,总得需要花上一点时间,如今建平那边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只能证明一点,就是东地这边的人,有意泄露了他的消息。

两厢对比,孙无极等人不过是嘴上说得漂亮,实则小肚鸡肠,最后难免疑行无成,唯有陛下,才是真正宽以待人,海纳百川的君主。

褚馥冷道:“便是泄露了也不妨事。”

孙无极一挥手,城墙上头立刻万箭齐发,将那些骑兵逼退,两边相安无事了一会后,建平军营那边又有人过来,朗声道:“褚君,你背弃天子,沦为贼虏,陛下却仁义为怀,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就此回头,陛下愿意既往不咎……”

这一回,孙无极根本不让来人将话说完,也不发弓箭,直接派人出城,想要取对首级,那人见机也快,发现情况不妙,立刻调转马头,让右营的将士扑了个空。

褚馥叹道:“将军无需多虑,事已至此,难道在下还能反复无常吗?”犹豫片刻,低声道,“在下族人多在建平,依照现下的情景看,迟早会为人所戮,唯一只剩褚岁那孩子还在东地,希望大将军能够多多照看。”

孙无极连忙应允,据他所知,由于褚岁迟迟不肯投效,典无恶已经有些不耐烦,甚至打算将人宰了了事,只是庾高顾念与褚岁旧日的同僚之意,暂且不忍下手而已,如今褚馥已经过来,那看在此人面上,也得保他侄女一命。

到了这时,褚馥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从城墙上离开,一路都不曾说话,直到抵达大营门口,才道:“在下如今已有破敌之计,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孙无极大为惊讶,他对褚馥的态度,一半是因为对方的士族身份,一半也是因为对方乃是泉陵侯旧部,只要此人愿意留在这里,便是在向天下人证明,他们这边那位“泉陵侯”的真实性。孙无极虽然有些期待褚馥给自己拿点主意,却没想到,对方在抵达的第二天,就有了破敌之计。

他昔日也曾随着玄阳子

读书,知道千金买马骨的道理,此刻暗暗下定决心,就是拼着扔掉几千骑兵,也要按照遵照褚馥的计策行事,让他看见东地的诚意。

褚馥微微笑道:“这两天来,在下一直留心城外军营布阵的情景,想来建平兵马不过十万左右,能上马作战之辈,还要远小于此数,如何就敢围住右营不放,那必然是树上开花之计!”

孙无极也不算太傻,道:“褚君的意思是,外头根本没有那么多兵马?”

褚馥:“兵马是有的,只是不能作战而已,陶驾等人用来填充营盘的兵卒,大多只是新吸纳的降兵,以及本地豪强大族的部曲徒附,如何能够调用自如,不过是摆在这里做做样子而已,否则为何每次想前往横平时,被将军一追,便又退回原地?”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建平大军根本没没有包围右营的实力,只是刻意做出这种大军压境的姿态来吓唬右营,若是孙无极被哄骗过去,不敢发兵攻打,对手就能把己方精锐从容送至横平那边。

褚馥:“这几日在外头,在下已经瞧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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