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你到底怎样了?”武灿嘴一扁,快要哭出来,“六哥说你生了重病,他们都不让我来看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阿七忙笑道:“不过前些日子受伤又受了风寒,肺有些不妥……咳咳……”
武灿正要说什么,元璟淡淡开口:“看也看了,该回去收拾东西了,你这些日子逛街买的那些东西够拉上一车吧。”
武灿撅嘴,眼泪汪汪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折返,紧紧抱住她:“阿七,你还会回昇阳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阿七、春羽:“……”
元璟柔声劝慰道:“阿七也是怕给你过了病气,先随我回去吧,下次来灵昌我尽量带你。”
武灿恋恋不舍分开,泪眼朦胧:“阿七,你一定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过段时日我再来看你……”
看着武灿走远,元璟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一晃你也长得这样大了,都有姑娘追着喜欢了。”
元璟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虽说与她是师徒,在她面前却一直吊儿郎当,此刻突然正经起来,眼中的温柔慈爱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不知如何应对。
还好元璟健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好生保重,为师一直有个心愿,不知你能否满足?”
阿七赶紧恭声道:“师父请说。”
元璟温声道:“为师已过而立,尚未婚配,看着侄儿们一个个长大,未免感怀膝下空虚。你可愿做我儿子,我定会想法子替你上宗谱玉牒,对你视如己出,百年之后你替我养老送终,如何?”
阿七眼前一黑,险些跌倒。默了半晌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徒儿就算不上宗谱玉牒,也会替你养老送终的。”
元璟尴尬地问:“当我儿子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阿七酝酿半晌,委婉地说:“徒儿是兴庆宫的人,一切听从四殿下安排。”
元璟白皙的面颊涨红,恼怒地盯着她,视线忽然下移,定格到她脖子上,神色一滞。
他眼神专注,死死盯着她脖子,又反反复复上下打量她多次,神情越来越冷肃。就在阿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即将膝盖一软跪下时,他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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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年华正好,若此时成婚,过不了几年就儿孙满堂了。”元旻眼也不抬,对照着冯姮传出的名单增增减减,往另一张素白罗纸上誊抄。
果然拒绝了。
元璟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庭中小池。簌簌秋雨飘落,似密密匝匝的丝线交织在夜色中,铺天盖地像一张大网,滴落波面漾起水花,很快便积满池子。
元旻听他不说话了,有些诧异顺着他目光看去:“九叔也喜欢听雨?”
元璟摇头,目光寥远,似看向另一个时空:“只是喜欢一首写雨的七绝。”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人跟人的缘法,当真妙不可言。元璟比昭王小十几岁,昭王待他名为兄长、实如父亲,他自小聪慧才高,却体弱多病、又不爱仕途经济,昭王便许他虚衔高禄,纵情山水。
元旻启蒙后,昭王看他满腹才华却闲出花,想让他也教教这个侄儿,他却推脱说元旻从小课业太重、事情太多,毫无孩童心性,不该多个师父增加负担,该趁着青春年少、多游弋玩乐。
就这样过了几年,他进宫请安,却一眼看上养在兴庆宫的阿七,激动得午饭都没吃就向冯姮讨要收到门下。
元璟是被昭王踹出去的,还被停俸一年。
幸有冯姮说和,拜师收徒是成了,却好景不长。在元珙的明示暗示下,冯姮、崔夫人开始为他安排络绎不绝的诗会、茶会、赏花会、马球会,所有望族、新贵家庭的未婚佳人、新寡少妇都有幸受邀。
被这眼花缭乱的相亲流水席摧残了两个月,某月黑风高夜,元璟收拾衣物细软,留信一封,连夜溜之大吉。
那以后的几年,大翊各地都流传有元璟的绯闻,却一个也不曾落到实处,他简直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这般吊儿郎当玩乐到三十多岁。
元璟闲坐无聊,忽想起一事,道:“此去道贺,永兴王有意替你撮合一桩姻缘。”
元旻写字的手一顿,而后淡淡道:“哦。”
元璟盯着他:“是高王后的亲妹,闺名似乎是舒月?”
元旻头也不抬:“高家二娘子?娶。”
元璟两眼在他身上探寻一番,饶有兴味:“认识?喜欢?”
元旻已写好名单,取了镇纸在另一侧压好:“没见过,不认识。”
元璟失笑:“那也不关心品貌如何?”
元旻抬眸,心平气和地反问:“我有得选?不是无论如何都得娶么?”
元璟揶揄:“前些日子谁说过的,若不能如何便如何如何,你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想一视同仁?”
见元旻神色黯然,他忙趁热打铁:“无论想一视同仁、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放的就放吧,世间的缘分不止夫妻,不如考虑考虑……”
元旻飞快回绝:“世间缘分也不止父女。”
元璟声音陡然高了几度,带几分怒气扬眉道:“世间的好男儿更不止你一个!”
元旻叹了口气,笑容淡下去,不作回应。
元璟看他如此,有些心疼,宽慰道:“先别丧气,永兴王只是提了提,还要回去同陛下、太后商议。”
元旻摇头,幽幽看向远方,目露嘲讽:“现在的那个陛下,一定乐见其成。”
他这眼中钉肉中刺放在荣国好几年,除又除不掉,若有家室牵绊,回国的希望又渺茫了些。毕竟,世上的女子,大都更想与夫婿白首不离,如齐女那般果断,能杀了采桑女、劝夫婿归国的奇女子,少之又少。
元璟愣住了,想明白后一时无话。
元旻却已装好名单,将血诏一并交予元璟,郑重屈膝跪地,稽首道:“有劳九叔,我先代君父、代大翊子民谢九叔力挽狂澜之恩。”
元璟肃然起身,站正还礼:“必不负重托!”
夜雨潇潇,血诏缓缓展开,是那位山陵将崩的王者临终前,对这个国家最后的托付:
诏曰:尊卑之殊,君臣至重,人伦之大,父兄为先。朕之次弟琤,父爱之、朕厚之,不念父兄之恩,阴怀不轨之心,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欲行谋逆,敕赏封罚,皆非朕意。朕近日时感油尽灯枯,死不足惧,唯夙夜忧思,恐社稷将危。
卿乃朕之至亲,可念祖宗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朕之第四子旻,中宫嫡出,生而颖悟,性甚坚毅,可堪托付社稷,卿奉迎正统,祖宗幸甚!书诏付卿,勿令有负!征和二十年八月十七诏。
元璟打伞走出数步,又折返,抱住侄子:“阿旻,莫要丧气,一切都会回归正道的。”
元旻身躯一僵,似不太适应被拥抱,却任由他抱着,柔声道:“侄儿知道了……九叔明日离京后,请快马加鞭,最好在半个月内离开荣国,切勿逗留,切记!”
元璟悚然一惊。
元旻看向幽幽雨夜,一字一字道:“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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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离去时,只带走了武灿和大半使团,姜环奉元琤密令要稽留灵昌几日。元璟无可奈何,又想起元旻示警,立即配好鞍马,夜以继日地扬鞭策马北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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