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地说落便落下来。

去尚宫局领月俸的卫湘没带伞,被雨水挡了去路,只得在长宁左门停下脚步,姑且檐下躲雨。

怎料这瓢泼大雨迟迟不停,间有几阵风,虽不凛冽,却将坠落的玉珠驱成了水雾,总能迷了人眼,让人即便有心想顶着风雨跑回去也难为。

一刻过去,卫湘心里生了急。

她是在花房做事的。

今日一早阳光甚好,她和同屋的姜玉露便一起把近百盆花都搬到了院中晒太阳,现下大雨滂沱,那些花须得尽快搬回去,不然就要被浇死了。

这件事自是也该由她和玉露一起办。若她不在,就只有玉露自己,再不然就要去央别人帮忙。

不论哪一种,玉露必然是要生气的。

不过……

倘她真敢淋着雨回去,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玉露面前,玉露只会更气。会一边拿帕子帮她绞干头发,一边嘴巴里骂个不停。

想到这些,卫湘的脸上浮起一缕笑,她抬手遮在额上望了望毫不见缓和的雨幕,安然靠向长宁左门边的墙壁,静等雨停。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雨停之后,阳光来得倒快,耀眼的金辉在转瞬之间就毫不吝啬地洒下,照在被雨水镀出一层淡光的青石板上。

卫湘舒了口气,再不做耽搁,举步匆匆往回赶。

约莫用了一刻光景,卫湘回到了花房。

花房的面积并不小,前后六进院子,前头四进都是养花种草的地方,后头两进供宫人们居住。

卫湘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院门,前头几进因偶有嫔妃会心血来潮地亲临挑花,修缮得宜,往后就愈发显得斑驳了。

过了第五进的门,她看到自己与玉露的卧房。在这进处处朱漆剥落的破败院子里,这间房上了新漆,是一抹突兀的亮色。

“露姐姐!”卫湘想着自己耽误了差事,不禁心虚,人还没进屋就先唤了姜玉露一声。

而后她的手触及门板,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光线外明内暗,卫湘好生缓了一下才看清房中的景象,原本打好腹稿的卖乖之词在那一刹间被卡在喉咙里。

她们的住处是内外两间,内室是卧房,外间摆了圆桌方凳,算是个小厅。

现下那桌凳都被推到了一旁,一张白布铺在地上。

白布之下,清晰可见一个人形。

“露……”

似有一记闪电击在思绪上,令卫湘蓦然僵住。

紧随而至的便是冷,铺天盖地的冷,如坠冰窟的冷。

……对她来说,这似乎并不值得意外。

她是生在宫中永巷里的,最是知道宫里的生死有多突然。

有时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说没就没了,她几是从记事起就早已看惯。

——她自以为是看惯的。

可接下来包裹她的依旧是铺天盖地的惶恐、无穷无尽的无措。

她没有扑过去查看究竟,一时只是茫然地望着四周,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慌乱。

她也没有什么急火攻心的征兆,腿没有发软,更没有晕过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站在这间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门口,做不出反应。

她似乎这样站了很久,又似乎是时光被拉长了,长到让她感觉不到它的流逝。

终于,她终于得以往前迈了一步。

两步、三步……

她尚算平静地走到白布一侧,却在驻足的瞬间倏然跌倒。

“露、露姐姐……”她跌坐在那个人形轮廓旁边,想伸手去揭那白布,手伸到白布上方却只剧烈颤抖着,久久不肯往下抓。

然后,她看到了白布一侧露出来的手。

那只手上,戴着一只她再熟悉不过的莲花镯。

这镯子十分特殊,许多人为了撑场面,会打银镯子,外层包金;这镯子却是银包金的,为的是在宫里不惹眼。

镯子上的莲花纹,是去年京中最流行的纹样。

卫湘战栗着抓住那只手,触及手上的余温,眼泪终是汹涌而出。那莲花镯则因手被抬起,顺着纤细的手腕往下滑,滑进袖口里,一时便看不见了,唯余那不算久远的记忆如狂风呼啸般闯进脑海。

这镯子实是一对儿,一模一样的两只,一只在姜玉露腕上,另一只在卫湘的妆匣里。

这是去年七夕时姜玉露送给她的,当时她嫌上面的莲花纹俗气,气得姜玉露伸手捏住她的脸颊,瞪着眼睛骂:“没良心的小东西!我从小到大的积蓄都花在这镯子上啦!你倒还挑剔!”

她被捏得脸痛,只好连连告饶,还长篇大论地夸了那镯子一通,用词之浮夸几乎要将它夸成一件仙界法器。

姜玉露这才总算消了气,拈腔拿调地哼了一声,便去捧七夕的巧果去了。

卫湘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巧果的香味,可玉露她……

怎会如此!

她走得如此突然,不给她一丁点儿的准备时间。

明明在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玉露还在说等下回得了假,要带她去京里新开的点心铺子买莲蓉酥呢。

怎么就……

“啊——”卫湘伏在姜玉露的尸身上悲恸哭嚎,那声音里埋葬了太多情绪,引得院中宫人纷纷侧目。

她本就是生得极美的,身姿也婀娜,许多人初次见她都要好生怔忪半晌。

现下她伏尸而泣,身形依旧曼妙,痛苦与无助纠缠在她身上,再与泪珠儿一起噼里啪啦地溅在故去之人的白布上,更显可怜。

宫女们见状被其情绪感染,想到姜玉露的死,无不摇头叹息,有人想上前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是驻足不言。

几个年轻宦官扎着堆在院墙下低言议论,有人也只是慨叹,也有人望着那绝美的侧颊与身形露出贪婪之色,可想想上头的主事,在看看自己的品级与本事,什么贪欲便也都做了罢。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缓缓过着,屋子里充斥着哭声,院子里只余寂静。

直至暮色四合,旁的屋里都起了灯,卫湘仍旧麻木地瘫坐在姜玉露的尸身前,僵在这满室昏暗里。

她身后几步远的屋门处,一双黑靴迈过门槛,脚步极轻,几不可闻。

来者借着月色看了看委顿在地的背影,心下一喟,启唇:“师父差小的来看看姑娘,也好叫姑娘清楚原委,免得打错了主意。”

卫湘识出这是小胜子的声音,身形不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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