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朱棣本来在吃瓜,闻听“鼠疫”二字,立时就没了吃瓜的心情。大步流星从上首走过来,他厉声道:“说清楚!”

“陛下,臣妇和王爷在追查平阳王妃用盐水浇花一事时,还发现,平阳王府,有意将染了鼠疫的下人抛至荒野。”

“你胡说!”

李氏的声音都变了,若说刚才她只是有些不忿,此时再看徐妙容,眼中却带上了几分怨毒。

不该的。

那件事做的隐蔽,经手的,又都是爹爹给她的人,怎会走漏风声?

不,徐妙容在诈她,她不能露出马脚。还有朱济熿,他也得给她稳稳的。

悄悄侧过头,她警告地看了朱济熿一眼。朱济熿心里一悸,低头盘算了一会,心一横,再抬头,迅速换了一张脸。

“四叔!没有的事,鼠疫……那可是染不得沾不得的大病,谁敢牵涉其中?安王妃血口喷人,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叫了一回屈,他又愤怒地看着徐妙容,声声泣血,“安王妃,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方才我和王妃已经说了,我们知道自己做错了。那五万株花,我们不要了,定金就当送给你的,成吗?你放过我们吧,不要再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了。”

“我不肯善罢甘休?”

徐妙容险些气笑了,她看着朱济熿,总算是知道了,何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朱济熿这个撒谎精,就该和李氏这个疯婆子锁死。

先不说刚才朱济熿并没有认错,就说,要不是她一直让人盯着平阳王府的动静,就不会知道,李氏竟然丧心病狂到害人惹上鼠疫,又将人一扔了之。

想到荒郊野岭里,那害了鼠疫浑身溃烂的可怜人,她心头便添一丝厌恶。

李氏,何等歹毒。只是因为厢房里扫出来一只死老鼠,就一气之下罚看管的小厮亲手剥老鼠皮。

小厮下不去手,磨磨蹭蹭剥了一半,心理防线崩了。哭喊着将最后一半皮剥下,人就晕了过去。

李氏一看,不就是剥个皮嘛,至于如此畏手畏脚吗?这么个没胆色的玩意,我留你何用。正要将人打发出去,却发现,不对劲。

小厮起不来身,整个人开始发胀发烂。再一追查下去,才发现,原来那只死老鼠,还是一只病老鼠!

心知自己惹出了大事,搞不定大事,无能的夫君也搞不定。没办法,李氏找到了亲爹。

亲爹李景隆沉浸在马上要加官晋爵的喜讯中,一看女儿坏了事,二话不说,让人抬着小厮,远远地扔到了城东人迹罕至的荒野破庙里。

这个操作……

徐妙容只能说,看不懂,太野了。不愧是大明初代战神想出来的,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那只老鼠活过来,都得认李景隆当亲爹。

瘟疫,是大病,是传染病。荒野,虽远离城内,却并非真空地带。

李景隆是知道传染病的严重性的,可你说他果断吧,他又只是将人一扔了之,既没有背后下黑手,永绝后患,也没有私下里安排一应隔离和预防措施。

你说他不果断吧,他扔了人,还装模作样叫人以挖野菜的名义,时不时去抛人处看一看人有没有断气。

“说你脑子进水了,原来是一脉相传。你们一家子,不想救人,也别害人啊!”

没忍住对着李氏“骂”了一句,徐妙容又道:“那小厮,今早已经断了气。”

李氏……眼皮子跳了一下,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小厮一定会死,可什么时候死,她还真不知道。李景隆让她少管外面的事,是以她的消息,难免有些滞后。

知道死无对证,她还能再狡辩,便梗着脖子,大言不惭道:“红口白牙的,你说那小厮是我们府上的,就是我们府上的?退一万步讲,纵然那小厮真是我们府上的,你又怎知,他不是自个跑出去出了意外死的?”

鬼扯了一句,李氏眼珠子又一转,扯谎的话说来就来:“说起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我们府上跑了一个小厮,那小厮卷了我的金银,我正恨得牙痒痒呢。”

“人跑了,你怎么不报官?”

徐妙容静静看她表演。

回了一句,李氏却道:“我一向御下宽仁,想着他是初犯,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个好人?”

徐妙容就没见过这么虚伪的人,李氏被她问住了,不好当着大家的面给自己加人设,便改口反问:“你不是说有鼠疫吗?既是鼠疫,怎么没见人来报?”

对啊,怎么没见人来报?

朱棣本来又气又急,可转念一想,鼠疫这么大的事,一旦发现苗头,底下人定然不敢隐瞒,一定会火速来报。可他到现在都没听到风声,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帮着擦屁股了。

知道擦屁股的是自家二十二弟,也知道这个弟弟一向行事严谨,他忽然没那么急了。可一想到,李景隆这个煞笔竟然敢瞒着他,心头的火气又噌噌噌升高了。

李大煞笔,不会擦屁股,就别擦,放着让别人来擦。现在好了,篓子捅出来了,整个应天,都险些遭了。

在心里骂了无数句我擦死你个大煞笔,他拿眼睛看朱楹。

朱楹不愧是他夸了无数次的好弟弟,立马回说:“陛下恕罪,臣弟擅作主张,已于三日之前,将城东破庙圈了起来,对外只道,里头有毒蛇出没。苍术、雄黄、木香,俱以撒在周边。只是可惜,那小厮病入膏肓,臣弟着人抓的药方,回天乏术。”

果然如此。

朱棣松了一口气,控制住了就好。虽然人死了,这消息不算一个好消息,可一个人死,总好过一群人跟着死。

他才当上皇帝,不想让那些不服气的朝臣抓着小辫子找茬。

至于弟弟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他选择性地忽略了。两边斗法,李景隆这个蠢货,做什么都是给别人白送人头。

想到蠢货之前给自己送的人头,他抬脚,一个窝心脚,将朱济熿踹出去了老远。

朱济熿不理解。

四叔你踹我干什么?我只是个帮凶,主犯明明是我那英明神武被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老岳父。

想哭,很疼,想申诉。

可,还没卖惨,一直不出声的朱橚突然问了一句:“是什么药方?”

哦,你老人家还在啊。

朱济熿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呢。回忆了一番在场所有人的恩怨情仇,他感觉,心口没那么疼了。五叔发问,明摆着是冲着二十二叔来的,二十二叔要遭殃。

自己的暴露固然让人害怕,可别人的倒霉,属实有些治愈。

心情,勉强舒坦了,他闭嘴,等着看戏。

朱橚果然如他所料,上前一步,又问了一遍:“是什么药方?”

“药方在此。”

朱楹虽有些意外,知道这位哥哥在医学上也有一些建树,便将抄录好的药方递到了他面前。朱橚一目十行看过,倒也没说什么。

可,不说点什么,他又憋得慌。

干脆冷嘲热讽:“这个方子不行,你就不能换个方子?非紧着一个方子,活活把人拖死。”

呵呵。

徐妙容目光微动,心说,这又干方子什么事?

怕朱橚又想瞅准机会把锅甩他们头上,她回怼了一句:“周王倒是会写许多方子,也没见周王,弄出个有用的方子。”

朱橚的脸,瞬间爆红。一刹那,他白里透红,整个人看着健康的不得了。

可朱棣一看,遭了。老五这老小子,别上头了,一跟头栽下去。

忙瞪了徐妙容一眼,又去拉弟弟。

徐妙容怪“委屈”的。

好你个朱棣,你就偏心吧。

“医者仁心,五哥前头那话,本就有失偏颇。写方子的人,难道不想救人吗?可到底,学海无涯。鼠疫有解,却无最优解。以五哥潜心向学之毅力,臣弟相信,假以时日,五哥定能有大成。”

朱楹说了一句。

徐妙容有些惊讶。

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她有一秒钟的感动。可,再一看朱橚白的又不健康的脸,她感觉,今天,他们夫妻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闭上你的嘴!”

朱棣护弟心切,见状忙斥了一句。朱橚却挣开了他的手,喘着粗气冲到了朱楹面前。

一边喘,他一边问:“朱楹,你是不是以为,我真写不出来济世的方子?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她一样,脑子跟大家不一样?”

她,是徐妙容。

过了过了。

朱棣实在没眼看,骂人脑子不一样,不就是骂人不正常。知道弟弟口不择言是常态,可,这么多人都在呢。

为防事态进一步扩大,他忙往前冲了一下,拉着弟弟,明面骂实际护,道:“一把年纪的人了,怎的还口没遮拦?快和二十二弟妹道歉。”

“我道个屁的歉!”

说到道歉,朱橚就来气。被砍竹子挖竹笋的旧事涌上心头,他至今,还没等来一个道歉。

“徐妙容!”

他大喊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这……

徐妙容汗毛动了一下,不知道接下来朱橚会干什么,她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正退着,却发现,不知何时,朱楹走到了她前面。

她便,看了他一眼。

知道他在同仇敌忾,她理所应当地躲在后头,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而朱橚,真的开骂了。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我差点没死过去,你真的太狠了!”

徐妙容:……

是差点死过去吧,朱橚的语文能力,不太达标啊。

她不吱声,朱橚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厉声道:“你还我这么多年的执着,你还我这么多天的好梦,你还我用尽了的笔墨和纸张!徐妙容,你知道……”

朱橚哽咽了一声,眼睛里竟然有泪花闪现。

徐妙容懵了。

朱棣也懵了,意识到弟弟在干什么后,他去拉弟弟。可拉了半天,弟弟脚底下好像被粘住了,死活不肯动。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头一次对弟弟黑了脸。

黑脸有效,朱橚不哭了。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质问:“我问你,竹子到底是草还是树?”

怎么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徐妙容实在心累,不得不诚实回答:“是草。”

“那睡莲呢?它和荷花,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有。”

“我再问一遍,竹子是草还是树?睡莲和荷花,有没有关系?”

“是草是草,没关系。”

徐妙容被问的烦了,旁边朱棣却疯狂对她使眼色,差不多得了,你就宠他一回,看在他年龄大的份上,让着他吧。

“是草?呵呵呵呵,是草!没关系,你说它们没关系。”

仰天狂笑了一回,朱橚好像傻了。终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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