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爽朗的好天气,杨焕却是得了州府里的急马快报,说皇帝率了文武百官正往青门县来,命他前去通州府里候驾。杨焕心中挂念许适容即将临产,偏又得了这样的上命,关了门竟是直跳脚。

许适容见他便似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了,急忙拦住了道:“迎接圣驾才是头等大事,你自管放心去了。我这里不必记挂。”见他还是一脸不愿,忍不住笑道:“我若当真要生了,你便是守在我床头也是没用的。还是快些去办正事。”

杨焕被她这般劝说,这才没奈何整装待发去了。只临行前却是扯住孙妈妈千叮嘱万托付的,见孙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再三了,这才一步三回头愁肠满肚地往城西方向去了。

杨焕带了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通州府,见其余各县的知县也早是得了命赶了过来,齐齐汇聚一堂了。在那里等了一日,第二日,终是迎到了圣驾。杨太尉此番并未随驾,杨焕倒是一眼看到了随驾百官之中竟有徐进嵘,两人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表达各自情绪,一下便是错开来了。仁宗虽下令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天子圣驾既到了,通州府里上至林知州陆通判,下至巡检参军,哪敢省去礼节,光是仪仗队伍的马队,就以红黑白三色的马匹各一百匹作方队,交错排列,远远望去便似彩云绣锦般,沿路百姓俱是顶礼膜拜,每隔几里便设有黄顶帷幕供皇帝歇息。好在仁宗与杨焕倒也似是心意相通,一路无停地到了青门县,此时已是他离开后的第四日了。

杨焕一面陪着圣驾到了海塘立碑之处,一面记挂着娇娘,趁着初到之时整队休憩,觑了个空命二宝悄悄回去探下消息,这才屏声敛气一脸正色地站在队伍之中。

“祥瑞”启出之处早竖了拓印着仁宗亲笔所书的高大青色石碑,石碑之后是杨焕早命人根据宫制所设的祭坛。祭坛高三层,各十二级台阶,正南有登坛的阶梯榻道。顶端设了摆满祭礼器物的桌案。仁宗在祭坛边上的一个大帷幕里更换了祭服,头戴二十四旒平天冠,身穿青衮龙服,外罩中衣,脚踏红履,戴了纯玉之佩。到了礼官择定的吉时,在执礼宫人的搀扶下登到祭坛顶端,大声祝祷,礼毕,群臣山称万岁,所发声音一时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仁宗祭拜完毕,换回了常服。见海塘高大雄伟,远望去绵延如巨龙蜿蜒,塘外

绿草成茵,塘里脚下又恰逢潮涨,浪滔拍岸,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开口说要沿着堤岸游走一番。皇帝既是发话,下臣哪敢不遵,纷纷慢慢跟在后面,不时赞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杨焕被仁宗点了亲随在侧,叫后面的百官羡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后一两步,凝神听他问话,自己回话,说的都不过是些当初筑塘之时的事情。仁宗长居深宫,听到的这些都是生平所未闻的,一时兴致勃勃,谈兴大发,杨焕记挂家中娇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败了兴回驾,只面上却也不敢现出来。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许适容那肚子早不动晚不动的,偏生就在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来。孙妈妈沉着指挥众人,虽整个后衙都忙成了一团,却是丝毫不乱。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时末的当口,便听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之声,竟是婴儿坠下了。

门外孙妈妈屏声敛气,待听得里面产婆喜孜孜嚷着是个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有福,眼里那泪花竟是都冒了出来,见边上小雀笑嘻嘻望着自己,神情很是促狭,这才觉着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样子,小雀慌忙闪避了去,那笑声却是不断。

许适容痛了半日,产下了儿子,耳边听得那几个产婆不住夸着说她有福,头胎便是这么顺当,两三个时辰便出来了,不似有些产妇竟是痛了几夜也是生不下来的。又将用热水擦抹过包裹了起来的婴孩抱到了她面前。许适容见婴孩头发浓密漆黑一片,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小鼻头小眼睛虽都还有些皱着,只瞧着和杨焕却已是有几分相似了,又见他那小手紧紧握着,忍不住伸了自己一个指头过去探了下,小婴儿竟是一下紧紧抓住了她指头便要往嘴里送,小嘴不住咂着,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溢的爱怜之意,只觉自己便是再痛个十倍百倍,和这小生命带给自己的触动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宝狠孜孜地赶回了县衙,已是快正午了。听得夫人今日一大早发动,如今已是产下了个男婴,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声,连口水都未喝,转身便又翻身上马往海塘跑去了。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海塘,那里如今早已是重兵拦道,哪里进得去,只得挤在外面闻讯赶来拜觐天颜的众多百姓之中,从袖袋里摸出预先备好的一条红布条,拼

命朝杨焕的方向挥手。只他那手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了,哪里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蹿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来杨焕起先已经与二宝约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来就在海塘路口挥绿布条,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挥红布条,女孩就用蓝布条,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就挥个青布条,那时便是顶着冒犯天颜的罪他也要先脱开身回去了。

杨焕估摸着来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频频往路口瞧去,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人群里那二宝的头一会高一会低的,上面一根红艳艳的布条不住挥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边有皇帝镇着,只差大叫起来翻几个蜻蜓倒竖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了,只那脸上就难免就有些怪模怪样起来。

仁宗方兴未艾,命身边随了过来的几个才子文臣做了几篇颂赋,正一一看着,突见身边杨焕眉飞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顺着瞧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盯着远处那条甩动的红布条在转,心中有些奇怪,便顺口问了一声。杨焕扑通跪了下去道:“不敢隐瞒皇上,实在是这几日臣的内子临盆在即,方才臣的家人在外用红布给传消息来了,说是生了个儿子!

仁宗哑然失笑道:“你这儿子来得倒真是时候。

杨焕磕了个头,笑嘻嘻道:“可见皇上乃一代仁君,这才连母腹之中的小儿也知晓挑皇上来的时候出来,好沾些皇上的福泽。

仁宗虽知晓他不过是顺口拍马,只听着心里也是舒坦。杨焕借机道:“皇上才高,可否为我小儿赐个名?也不枉他如此有眼色。

仁宗方才正被那几篇诗赋勾出了些兴致,听杨焕如此一说,欣然点头,问了他杨家的排字,沉吟片刻道:“这世字乃你杨家排辈下来的,朕也不宜变动,赐个后名为凯吧,盼我大宋军队早日平定西北边陲,凯旋捷报。

杨焕念了声“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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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群臣见皇帝竟亲自为杨焕的初生小儿赐名,俱是艳羡不已,纷纷赞这名字起得好,仁宗自己也是颇觉得意。一众溢美之声中,站在人群里的徐进嵘面上虽无大表情,只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

眼见日头已是过了正午,便下令

起驾回了。杨焕虽是恨不得立刻插翅回了县衙,却也只得随了大队,恭送皇帝御驾出了青门县境,与百姓们一道山呼万岁,叩拜送别,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这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过了一匹马翻身上去,飞快地往县衙里赶去。

杨焕赶回了县衙几乎是跑进了后院,待气喘吁吁地要推了门进去,却是被孙妈妈给拦住了,两人在门口争执了一会,听见里面传出了许适容的声音道:“孙妈妈,叫他洗手更衣了便进来吧,不碍事的。”

孙妈妈如今对许适容的话也不大不敢遵,虽仍觉不愿,只也得应了一声。杨焕二话不说急忙跑去照办了,一阵风似地又旋了回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进去。绕过隔间,便见到许适容头上包了块帕子,正躺在塌上,衣襟一半打开,身边臂弯里躺了个小小的人,正在不住吸奶。

杨焕呆呆看了半晌,自己嘴里竟也是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惹得许适容忍俊不禁,低声笑道:“你傻了?怎的呆呆地不动?”

杨焕趴到了床头,盯着那正咂巴着嘴的小人看了半晌,伸手动了动下他毛茸茸柔嫩的小耳朵,这才抓住许适容一只手道:“娇娘,都是我不好。你独个在这里受苦生咱两个的娃娃,我却是在外面。当真辛苦你了。”

许适容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歉意,心中便似溢满了暖流,柔声道:“孩子出来前是有些痛,出来后那痛便都忘光了,没觉着多少辛苦。”

杨焕亲了她手,又盯着她怀里那正闭着眼的娃娃看了会,见他应是吃饱了,却仍是叼着她□吐进吐出的,弄得那里红艳润泽地汪湿一片,自己又是咽了下唾沫,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有奶娘吗?你自己不用喂了。”

许适容笑道:“我自己的孩儿,我想叫他吃我自己的乳,以后也知道心疼我这个娘呢。”她没说其实只是她不愿叫自己的儿子吃别人的奶水长大,且那两个奶娘来得早了,虽一直在挤乳汁到如今,只她晓得必定没自己的乳水来得有营养,这才拒了孙妈妈,一定要自己哺乳。孙妈妈拗不过,便也只得由她了。

杨焕突地展眉笑道:“我给咱孩儿从皇上那里求来了个名,听着当真不错呢。”见许适容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遂得意洋洋道:“世凯,

你觉着如何?

许适容念了一遍,那脸色便是绿了,心中怪他多事,张口刚要说换个名,突地想起是皇帝钦赐的,换是换不得了。见杨焕那脸趴在自己面前一副等着要她称赞的样子,郁闷了半晌,这才无奈道:“果然是个好名。只这名是皇上钦赐的,平日里叫唤了怕折了福,给他起个乳名吧。我觉着婶子家的喜姐庆哥的叫着就不错,咱孩儿就叫平哥吧。我也不盼他往后如何,平平安安一辈子便是最大的福了。

杨焕赞道:“果然还是娘子心细。我怎的就没想到这层?都依你的意思了。晚间便是赖在了屋子里不走了。

转眼许适容已是出了月子了。京中太尉府里也得了孙妈妈的喜报,知晓得了个小子,老夫人和姜氏那欢喜就自不必说了,若非路途遥远,恨不得插翅飞了过来亲自看下。

许适容这日收到了京中太尉府和自己娘家一道捎来的东西,都是些补品和孩子用到的物件,满满登登差不多装了一车,有些是府中二房那里送的,还带了封书信过来,说是那顾氏托了要转交给她亲自启封的。

许适容拿了那信,想了半日也是想不通自家那位婶子为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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