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暖着火,枕着卫慕青,睡了踏实的一觉。

最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可第二天起来,事态仍然没有由阴转晴。

宋吟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眯开一双眼睛,看见右脚被卫慕青一只手拢着,男人沉稳地替他套上了袜子,又穿好了鞋。

恍惚中宋吟以为自己还在卫宅,一点一滴琐事都要卫慕青帮忙的时候。

可昨夜的奔逃还历历在目,宋吟根本忘不掉自己现在在哪,他愣了会马上坐起来,因为起太急,微咬的嘴唇缝里溢出了一些抽气似的声音:“去、去哪?”

山洞外的天还阴着,甚至月亮还没降下去,放在平时差不多还是三四点的深夜。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发生任何一点不寻常的事都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卫慕青还一言不发,只扶着宋吟站起来,两个掌根贴到他的大腿后,滑滑腻腻地划到腿窝,把他一把抄起来背在了背后。

男人的肩膀很宽,默默寡言地往洞口外走,像是一座抬头就能看见的躲风港湾。

宋吟十根手指搭在卫慕青的肩膀,糊里糊涂的,见卫慕青走了一段路,锋利的侧脸才偏了偏:“平城被攻陷,幽城也不安全了,日/本人不出半天就会打进来。”

他一出声,把宋吟吓了一跳,那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了,宋吟抿了一下唇,用微凉的掌心贴住卫慕青的脖子,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平城岂不是已经被占领了?

没逃出来的百姓怎么办?还有卫澹生呢?

卫慕青看了看某个方向,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昨晚,我听见幽城北边的战区有爆破声。”

侵略兵朝这边逼近了,远远的,甚至还能听见无助的惨叫声和粗犷的大笑声。

卫慕青背着宋吟,双脚踩在枯叶上,一脚一闷响,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突地,宋吟听见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该记住的一天,一帮野兽扛枪带刀捅死第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千万百姓噩梦的开端,成长的家园被毁、依赖的手足被残忍杀害,反抗没有用,愤怒没有用,他们太弱小了,怎么反抗呢,没用的,没有一个人能找到生门,大家能看见的惟有绝望和恐惧。

辛苦了一辈子即将要享福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心情?

陪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欺辱是什么感觉?

刚刚出生平常连哭一声都让人心疼的婴儿被一脚踩断气是什么感受?

卫澹生知道,那是一种恨不得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极致愤怒。

此时的平城城门口,卫澹生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双昔日言笑晏晏的凤眼满是煞气,他回头望了一眼,后面追击过来的侵略兵跑到他身边狞笑地看着他。

他双手举起,正要狠狠捅下刺刀之时,血泊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妇女忽然暴起似的爬起来,一把抱住侵略兵的腿,发狠地咬上了那条腿的肉。

她脸侧的肌肉绷起,是下死劲咬的,带着浓烈的痛和恨。

那兵痛嚎一声,抬起腿就要踹,卫澹生就这个间隙翻身而起,一脚撂倒男人,抬起枪就毙了他的脑袋。

卫澹生收起枪半蹲下来,正要扶起妇女,却见妇女的一双腿都没了。

妇女认出了卫澹生,她流着泪,颤抖地抓住了卫澹生的衣袖:“卫大少爷,请救救我的孩子,他叫小陶,他很胆小……”

“他才三岁。”

妇女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人就断气了,卫澹生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脱掉身上的衣服盖住了妇女衣不蔽体的上半身。

转身,重新翻身上马。

卫澹生直奔幽城而去,那群狗/日的又派了几千人到幽城战区,上面要弃卒保帅,定然不会派援军到幽城,恐怕幽城的结局会和平城一样。

可是小娘还在幽城。

卫澹生一路不进食不喝水不停歇,身高八尺、煞气逼人地行驶在林间,朝着幽城逼近。

卫澹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时间在他这里变得很模糊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跑、一直跑,天明了又黑,不停地跑,直到听见熟悉的一声惊叫。

他瞬间转过头,眼睛如箭一般撇过去。

隔着两棵树,只见卫慕青背着宋吟惊险地躲过了一颗子弹,那子弹就擦着卫慕青的胳膊边过去,将卫慕青的手臂擦出一道血水,可那血疤远远不止一个,他身上遍体鳞伤,光是两条腿上就有两三个血洞。

他再跑下去,这条腿日后怕是就不能用了。

比起他,他背上的

宋吟被护得很好,只是脸蛋脏了些、脸色白了些,手指微抖地趴在卫慕青身上。

看着他的手,卫澹生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当初在卫宅的惊鸿一瞥,纤长白皙的脖子,柔软的身段,还有那条拿起受怕的如葱手指。

以及前几天好不容易软化一点,对他似威胁一般的低声说:“我在幽城等你。”

仅仅过了这么几天,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了。

卫澹生轻声道:“小娘……”

他声音很小,甚至几乎没有发出来声音,卫慕青背上的宋吟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看见了他,怔了下。

又是一声响彻竹林、惊起无数飞鸟的枪声,瞬间惊醒了卫澹生和宋吟。

刚才的这一枪打在了卫慕青的右腿上,正正打中骨头,嵌进肌肉里,他闷哼一声,护着宋吟滚落在地上。

卫澹生眼睛发红,眼见几十个黑衣人要跑过去擒住地上的两人,猛地掏出枪击射。

他的枪是跟卫慕青学的,平时他不怎么用,在战场上却是百发百中,那是和卫慕青一样让人安心的枪法。

他一枪一个,射中五个人的心脏,又是扣动扳机,这回却不再见有人倒下。

子弹空了。

卫澹生戾气横生地低骂一声,他翻身下马追上黑衣人,犹如狂暴的野狼,一胳膊绞紧其中一人的脖子拧断气,扔开,再和几个人缠斗在一起。

宋吟头很晕,他听见了很多枪声、很多惨叫声,闻到了很多血味,他甚至不敢问这血味从哪里来的,他微抖着缩在卫慕青怀里,见卫慕青眼睛紧闭,还以为他死了,可他脸颊贴着的胸膛还有心跳声。

就在这时,系统突兀地提醒道:【上马车,再坚持一会。】

宋吟怔了一下。

马车?

他抬起头,赫然看见卫慕青的腿边停着一辆马车。

刚才卫慕青带着他一路朝这边跑过来,就是因为这辆马车?

他抿抿唇,正打算站起来扶卫慕青一起上车,突然就越过卫慕青的肩头,看见和黑衣人缠斗的卫澹生被一个男人用一把枪对准,干脆利落地砰一声将子弹打进了卫澹生的心脏。

脑袋如同被重重砸了一锤,宋吟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手脚都麻痹起来。

往后宋吟回想起这个副

本。

第一个想到的是血,很多的血。

他看见了一滩从弹口汩汩流出来的血,接着,又看到了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宋吟一愣,怔怔地回头看:“卫慕青?”

卫慕青睁开了一双眼睛看他,宋吟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是见他两条手臂恐怖骇人地爆开青筋,用力将宋吟托了起来。

宋吟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嘴唇颤了颤,一行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喜欢自己,可他们每一个都死于非命。

后来宋吟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男人是怎么用血淋淋的手托他上马车的,是怎么拖着断腿爬到马匹旁边用力拽动缰绳,最后又是怎么张着满是血水的嘴唇对他说快跑的,都清清楚楚刻到了他的脑子里。

宋吟被一托一颠,差点摔下车垫,他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地坐起来,趴到窗户边上,惊慌失措地往外看。

被抽疼的马已经狂奔了数十米,和后面的兵荒马乱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宋吟几乎有点看不清了,他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只见一名黑衣人缓缓抬起枪,对准了血泊里的卫慕青。

宋吟肩膀一颤,下意识就要从车厢里出去,可虚空中一双凝出来的手,死死地按上了他的肩膀,系统冷漠道:【不要做蠢事,这只是个游戏。】

他按的力道那么大,宋吟半点挣脱的可能也没有。

他重新趴在窗边,眼神颤动地看着扣动扳机的黑衣人,脑中的滴滴滴倒计时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明显,宋吟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大片模糊的白光。

在彻底被拖出去副本的最后一秒,宋吟闭上了眼睛,褪去血色的嘴唇颤着发出一声抽泣似的气音:“不要……”

“砰!”

半月后。

侵占了平城、幽城、南城的侵略兵分了三拨人分别驻扎在这三地,他们的首领呲着白花花的牙坐在帐篷里喝酒聊天,畅快的笑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外面的小兵在拿着刺刀处理尸体和俘虏,每只脚都踩在地面的血河上。

还没死的士兵恐惧地向后退缩,却被一刀飞速地砍下了头颅,他们死不瞑目的脸在地上滚了几遭,脏兮兮地停下来,对着他们曾经守护的平城。

砍下他脑袋的士兵拔开酒

壶猛喝一口酒,喝着喝着,突然嗅到了异味。

他狐疑地看过去,看到俘虏中一个尚且年幼的男孩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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