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三五

#三五

“……你是戚平海的儿子?”梁廷昭下意识摇头,“不……这不可能……”

楼问津目光沉冷:“你当年伙同沈康介把结拜兄弟推下船的时候,就应当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梁廷昭面色惨白,汗出如浆,“当时,当时并没有听说……你是遗腹子?”

“不错。”

梁廷昭后退一步,紧紧抓住了一旁陪护床床尾的栏杆,若非如此,他非得直接跪下去不可。

“原本你应当在牢房里蹲完下半辈子,你应该感谢自己生了一个有情有义的……”

楼问津话未说完,便听“嗙”的一声,病房门猛地被推开。

梁稚面如土色,身后是似乎阻拦未及一脸慌张的古叔。

楼问津一惊,“阿九……”

梁稚并不看他,直接朝向梁廷昭:“爸,楼问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廷昭张口,喉咙里却仿佛生吞了一块红烫烙铁,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回答我!”梁稚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沈伯,你们……”

“阿九……当时……当时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没想到……”

梁稚极力瞪大了眼睛,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下来,“……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

“阿九。”出声的是楼问津,他想坐起身,可稍一用力,那伤口便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只得喘一口气,仍旧认命地躺下,等那一阵神经撕裂的痛感过去,“……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这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眼泪大颗地从她惨白的面颊上滚落,她向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却在即将对上他的视线之时,又仓皇地移开,“……我总要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梁廷昭比谁都清楚,她性格究竟有多执拗,她今天不知晓真相,一定不可能罢休。

而当着楼问津的面,那便与忏悔无异了。

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六三年,我从老家漳州出发……”

楼问津忍痛低喝:“你闭嘴!”

梁稚却说:“爸,你继续说。”

楼问津目光望向她,低声开口,声调里几有恳求的意思:“阿九……”

梁稚看他一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盯住梁廷昭:“继续。”

六三年,梁廷昭从漳州老家出

发,自泉州港登船,前往南洋投奔远房亲戚。

彼时船行速度较慢,时速不过十来节,需得耗费一周,才能抵达目的地。船上娱乐项目有限,只有棋牌室二十四小时开放,梁廷昭消磨在茶烟缭绕的棋牌室里,认识了两位同样打发时间的牌友,戚平海和沈康介。

三人互有输赢,脾性投契,相见恨晚。

一周后,船在庇城的海珠屿靠岸,附近不远处便是无人不晓的大伯公庙。三位年轻人效仿庙里供奉的张理、丘兆进、马福春三位先辈,磕头跪拜,义结金兰,沈康介为大哥,梁廷昭为二哥,戚平海为三弟。

三人约定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康介豪爽,梁廷昭谨慎,戚平海聪敏,三人优势互补,守望相助。

但彼时时局并不好,三人缺乏根基,忙碌整年,也不过堪堪糊口。

后来戚平海在工作中识得一位茶叶商人,因看中他头脑灵活,邀他做个账房管事,一道出海贩茶。

戚平海邀请沈康介与梁廷昭共同入伙,但彼时沈康介妻子刚刚怀有身孕,而梁廷昭谨小慎微,没有沈康介领头,不敢轻易冒险。

戚平海只得离开庇岛,自己独谋出路。

此后两年,沈康介与梁廷昭求财心切,误信损友,将全部身家投入彼时尚算新鲜产物的股票市场,结果亏得底裤不剩。

为躲债主,两人不得不暂离庇城,乘船前往砂拉越,去往胡椒园做工。

船经过马六甲海峡,沿途停靠马六甲、狮城、山口洋和古晋。

在船只驶离马六甲,前往狮城的途中,梁沈两人,竟在甲板上偶遇已然三年未见的戚平海。

戚平海早已不是当年的穷酸样,穿得一身挺括西装,戴一块劳力士手表,手里拿着香槟酒杯。旁人与他谈笑风生,称的是“戚总”。

故人重逢,戚平海自是喜不自胜,称自己刚从马六甲结完货款,送到狮城的茶庄之后,便打算回一趟庇城。

海上突降大雨,甲板上不便逗留,戚平海便邀梁、沈去他的舱室里小坐。

豪华宽敞的单人特等舱,带小号起居室与浴室,浴室里配有擦得锃光瓦亮的陶瓷浴缸。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高床软枕雪白漂亮,一旁小号冰箱里装满洋酒软饮,尽可开怀畅饮。

与他们十来人挤在一起,闷热、肮脏、又酸臭的末等舱,全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人叙旧,喝至半醉。深夜,梁沈二人离开戚平海的房间。

沈康介拉着梁廷昭去船尾吹风醒酒,一边问

他,可有看见进门时,戚平海随手掩上的那只皮箱?

梁廷昭说,没有看见。

沈康介眼里放光,说他看得真真切切,那箱子,一半美钞、一半金条。

梁廷昭语气含酸,说三弟如今真是出人头地了。

沈康介说:可我们方才在他那儿坐了半天,他一句也没提,往后要带我们发财的事。他是出人头地了,可也把当年我们结拜的誓言丢到脑后了。

梁廷昭说:三弟当年拉过我们入伙,是我们没有答应。

沈康介说:今时往日自然不同。

梁廷昭说:我们可以去求一求三弟。想来只是骤然见面,聊旁的事情聊得开心,还没来得及提发财的事。三弟若是知道我们负债,又怎会袖手旁观?

沈康介说:求?莫非他自己挣下的家财,还会与我们平分?他即便答应,我们也只剩下给他做小弟的份儿。难道以后要给他做低伏小吗?

梁廷昭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没主意了,便问:那么,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沈康介抽完了一支烟,说:你去把戚平海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梁廷昭遵照吩咐,重回到特等舱室,把正欲睡下的戚平海叫了出来。

戚平海到了船尾,问找他何事,沈康介一言不发,猛地把身后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麻袋,往戚平海头上一套,又两记直拳,猝不及防地揍得他紧捂腹部,痛得栽倒在地,除了低声哀嚎,再也无力高喊。

沈康介拿过一块臭抹布,塞进戚平海口中,再抽出皮带,扎紧麻袋,而后干脆利落地摘下他身上的宝石戒指、劳力士手表和金领带夹,再摸出口袋里的特等舱房卡,揣进自己荷包。最后,他直接把人一扛,从栏杆上方丢了下去。

雨后起了大雾,深夜海水黑沉,套了麻袋的人掉下去,溅起的一点水花,立即被船尾的浪花盖住。

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

“……后来,沈康介去头等舱室取了那只皮箱,撬开以后,把里头的美金和金条,与我七三分账。我们在狮城下了船,重新回到庇城,拿着那些钱,偿清了债务,又各自盘下了一摊生意……梁廷昭后背被汗浸透,头重重地垂下去,丝毫不敢抬起来看梁稚一眼,“我本来以为,船上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楼问津冷笑一声,“专门服务特等舱室的一位侍应生,因为值班打瞌睡,打算去船尾吹风清醒,恰好目击了全部过程。不过事情与他无关,他不敢擅惹是非,怕被你二人打击报复,所以只在狮城下船之后,根据父亲登船时登

记的住址信息,叫人给我母亲送了一封信,详述事情经过。那时我母亲刚刚得知自己怀孕,正在家里翘首等待我父亲回家,好分享这个喜讯。谁知,等来的却是我父亲的噩耗……”

梁稚一时间只希望也有人能朝着她心脏开上一枪,这样她就不必承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你母亲现在……”

楼问津瞥了梁廷昭一眼,“你不知道?”

“……那天以后,我和沈康介约定,彼此再不提起,就当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也没有再去打听……”

“她被沈康介害死了。”

楼问津母亲罗沅君,以极大的毅力熬到了次年六月,生产以后,等到小孩刚满半岁,便决定想办法惩处凶手。

可她深居闺中,社会经验严重不足,以为那船是从庇城出发,便归庇城管辖。

她前往庇城的警署报警,却不知沈康介为方便做生意,时常孝敬,早就与警署一个鼻孔出气。

她前脚刚走出警署大门,后脚那通风报信的电话就打到了沈康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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