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幽静。

两人抵达时已是深夜, 月色黯淡,虫鸣阵阵。

之前被剖开的树木岿然不动,几日不见, 里头的木犀兽却变得干瘪枯槁,一身的血快流了个干净。

傅偏楼半蹲下身,端详着隐隐透出血线的树根, 想到之前那小妖说过的话, 不禁疑惑喃喃

“木犀兽一事上, 有理有据, 不似在说谎。妖王聚集木灵, 又捉走大量修士和妖怪,究竟有何目的”

“不管有什么目的,就像你方才说的, 这片树林的深处必定藏了什么, 去瞧瞧便是。”蔚凤摇摇头, 伸出手触摸地面沙土,探出灵力,感知地脉涌动。

片刻后,他睁开眼,朝北边望去“是这边。傅仪景, 跟上。”

一路往深处走,巨木逐渐稀疏,视野也开阔起来。

逐渐地, 连悠远的蝉叫和微弱的风声都渐不可闻,好像被何种奇异的力量阻隔在外一般。

傅偏楼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息,一旁蔚凤也谨慎地转了内息,一时间只觉死寂无比, 唯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扩大在耳边。

动作刻意放得很轻,不知是否因过于安静产生的错觉,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心跳上,扑通、扑通,响动震彻胸腔,似有活物乱窜。

不,不对

陡然停住,蔚凤朝他投来询问的视线。傅偏楼的脸色微微僵硬,他低下头,往脚下看去。

扑通、扑通

不是错觉,坚硬的地面真的在轻轻颤动,触碰之下,还能隐约听到潺潺的流动声。

不像水流,而是更加粘稠的什么。

拔出灵剑,双手紧握,直直往下插进土里。刺破土壤、泥石之后,剑尖一轻,宛如捅穿了某种柔软的囊包,一股青褐色的液体自贯穿的地方涌上来,与此同时,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灵之气满溢而出。

蔚凤沾了些许凑近眼前,观察了番,传音道“是木犀兽的血。”

树根中延展出来的血线,果真都伸向了这边。

不仅仅是他们来的方向,四面八方,受到召集一般,携着一个族群旺盛的生机,由地脉往前输送着。

而前方

傅偏楼抬眼望去,只见被清理出的一片空地的正中央,独独矗立着一株巨树。

与这片树林的其他树木的品种无何不同,但显而易见的高大很多,兴许有几百年的历史。

树冠参天展开,遮天蔽日,垂下千万条树藤,在深邃的夜中微微摇晃。

乍一看,好似无何特别,普普通通的一棵树木而已。

但见识过地下的东西后,傅偏楼万万不敢对其大意。

“小主人,凤皇大人,”老贝壳瞧出了端倪,提醒道,“是幻阵。”

傅偏楼哼了一声“我便说,此处果真藏了什么,看来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若是强破阵法,恐怕会打草惊蛇。”蔚凤思忖道,“但不破,又如何勘到真相”不由有些进退两难。

“区区幻阵而已,不必忧心。老贝壳我别的不会,论起操纵幻术,可还没遇过对手”

这便是老贝壳最得心应手的领域了。它自傅偏楼肩头跳下,蚌壳一张,吐出一口白雾来,飘飘悠悠地拢住几人眼前。

视线一花,转瞬之间,面前景象大相径庭。

待看清后,傅偏楼、蔚凤乃至011,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树,还是方才那棵树。枝繁叶茂,朝气蓬勃。

可树根之上,却犹如十月怀胎的妇人肚皮,鼓胀出一个颜色青碧、质地坚硬的包,撑裂了树皮。

那包应当是树脂凝就的琥珀,惊悚的是,有无数根绿褐色的血线,自树根爬上琥珀,盘根错节地将之覆住,一涨一缩地鼓动着,密密麻麻,向里输送着生机。

遥遥看去,宛如一枚可怖毒瘤,又像是一颗鲜活的心脏,兀自从巨木的根部长出。

“那究竟是何物”

傅偏楼拧眉不已,011也惊呼道“小偏楼,里边有东西”

稍稍一愣,他忍住恶心仔细打量,果真发现了牢牢裹在琥珀内里的一道小巧影子。

那影子是某种兽类模样,蜷缩着身体,似乎在沉眠。古怪的是,在发觉它的那一刻,傅偏楼忽然心念一动,恍惚浮现出一阵亲近。

并非他所体会到的感情,而是烙印在血脉之中,由衷的共鸣。

傅偏楼猛然扭头,看向蔚凤,只见他也神色迷离,回过神来,轻声道“羊头、狼蹄、圆顶”

“傅仪景,”蔚凤眉眼肃穆,一字一顿,“那是与龙凤并名的上古大妖,瑞兽麒麟。”

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傅偏楼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他莫名有种同命相怜的伤感,看着琥珀中被牢牢束缚的那道幼小身影,眯起了眼,“难怪,那几只结丹期的妖会跑来荒原外围,原来是为了这个

。”

老贝壳不解道“可是,麒麟很久之前就亡族了啊此世怎还会有纯血麒麟”

“亡族”蔚凤惊讶地挑起眉,“的确,麒麟一族销声匿迹许久,可兴许是和如今的龙族一般归隐,你怎就知其已亡族”

“自然是当年白老大说的。”老贝壳回忆着,“上古大妖,虽天生有灵,却繁衍困难。凤凰一族千百枚死蛋堆积在凤巢,这么多年也只醒了三枚,这还算多的。龙族倒与异族想通,诞下过不少子嗣,可都并非纯血,族里产下的龙蛋一年少过一年。”

“至于麒麟,相较龙凤而言,胎生的它们更加艰难。白老大寻遍两界,找到的最后一只麒麟已嫁做人妇多年,病入膏肓,不多久就逝去了。”

“她曾与白老大说过,麒麟一族寻遍延续之法,不得,只好与天地灵长的人族通婚,勉强将这血脉传下去。在她之后,此界再无真正的麒麟。”

然而,半妖绝无化作妖身的能力。

在他们面前,封印在琥珀之中、留有一线浅浅生机的,的的确确是一只纯血麒麟。

比起困惑,傅偏楼和蔚凤更多地感到微妙的哀伤。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麒麟末路如此,龙凤又如何呢

摇摇头,甩开有些悲凉的想法,傅偏楼本只想来打探一番情况,此刻却不禁动摇,犹豫是否要将这只麒麟救下。

若他们不管,对方的下场可想而知

就如同他的第一世,被妖修抓走后的日子一般,甚至比那还要凄惨。

因他并非纯血,妖族可利用的地方有限;更何况,当时仅有一只妖,而这只麒麟要面对的,则乃四只虎视眈眈的家伙。

按捺下浮动神思,傅偏楼告诫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何况还有谢征和宣明聆要救。一旦插手这个,定会被四大妖王视为眼中钉,站上风口浪尖。

那可就走不掉了。

就算想救也得等他修为再高一些

“我要救它。”

身旁,蔚凤陡然说道。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一双凤目明亮至极,透着锐不可当的神采。

“你疯了”听他毫不畏缩地说出被自己放弃的打算,傅偏楼一瞬不知何种滋味,“你想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妖兽,放弃你的小师叔”

“怎么可能。”蔚凤白了他一眼,“就不能两个都救吗”

“不切实际。”莫名地冷下脸,傅偏楼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声音很轻,“这世上之事,向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要救麒麟,就务必会和四大妖王正面对上。这可并非挑拨离间两句,制造混乱趁机逃跑那般简单届时,想走都走不了,何谈救人”

“你所言不错。”蔚凤想了想,“但要我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眼睁睁看这只麒麟落入囹圄,我做不到。”

“你跟它又有什么情分在”傅偏楼不赞同,“何必一时冲动,连自己都赔上真要救,不若先韬光养晦,待修为足矣对付这帮子妖王,再来也不迟。”

蔚凤摇摇头,垂眸摸上天焰“我求之道,从无避让之意,退,则失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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