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天枢走远,舜英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刀,心逐渐凉透,慢慢涌起愤怒和绝望。
“苻洵,你到底在滬南干了什么?”
她悲伤痛苦地质问,一颗颗泪水从眼角滴落,呆了片刻,奋力将刀掷进龙川湖。银白弯刀没入湖水的刹那,她如梦初醒,飞快跃入湖水将刀捞起。
夜风吹透湿淋淋的衣服,她清醒了些,无力地靠在一棵柳树上,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浮起一张又一张人脸,贺浮白、郭越、许一舟、郭洋、丹河谷七万濒死的将士、昭王、崔怜云……
她看着那些脸,温柔笑了,决然地轻声说:“我懂了,值得。”
转头看向西北方向,视线越过无数城池和山川,落在国都昇阳、王宫深处,那高巍冰冷的王座。
“再冰冷的枷锁,总要有人去戴。”
“我此生已注定不得自由,总该有更多人能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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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一艘乌篷小船、携两壶青梅淡酒、抱一架焦尾古琴,夜深、风静、湖波平。
青梅酒极淡,舜英只喝得微醺,散漫地躺在船尾、枕着漫天星光,看元旻手法生疏地调着弦。
久违的素馨花香弥散在身侧,元旻发现她今夜精心妆扮过,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眼眸像两泓秋水,额心还贴了花钿,衣裙的花纹样式也更繁复精美,从往昔的娇俏轻灵变得庄丽华贵。
随着年岁增长,她就像一枝初放的花蕾,在他身旁一点点绽放,越来越有风韵,逐渐透出灼人的艳光。
他暗自欣喜,调好了琴弦,柔声问:“想听什么?”
舜英双眸有些迷离,和着漫天星光、悠悠吟唱起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琴音清冷悠远,渡水而去三千里,龙川湖的孤魂野鬼都逸出水面,在月光下轻柔和歌。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琴音逐渐低哑,渐至寂无。靠在船尾的舜英已悄然入梦,睡颜恬静。
舜英梦见了许一舟,将她捆在胸前,燮陵、宛陵、阊江、西津渡、龙城、睢阳、昇阳……除了时不时停下来喂她几口米汤,其余时间都在昼夜不歇地奔袭,一去南北三千里。
浑身是血的许一舟冲进勤政殿,跪下去、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襁褓,双手举到昭王面前。
“此女名舜英,隐蝠卫副统领崔怜云之女。怜云为维护征南清誉,已然自焚身亡。求陛下怜悯舜英,让她堂堂正正行于日光之下。”
元珙尚在沉思,伴驾的崔夫人已红了眼圈,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去,并肩跪在许一舟右侧:“亡国之君的种子,撒到大翊的土壤,长出是我大翊儿女,舜英乃忠烈之后!若陛下为难,臣妾可令崔氏长房以嫡女之名收养此女。”
想了想又苦笑着说:“可她大概不愿再与崔姓有干系了。”
元珙问她:“怜云的母族查到了没有?”
崔夫人点点头:“刚查到,是羽民九姓中的‘褚’,重明之后。”
元珙微笑:“甚好,不必急着归入崔姓,朕会给她更高贵的身份。她将被养在中宫王后名下,与朕的嫡子女同吃同住,教养待遇等同王子。”
“滬南百姓重视祖宗和血脉,朕将纳郑姓宗室女入后宫,以姻亲促两地融合;郑氏宫妃若能诞下王子,并且该王子能顺利就藩,此女将归入褚姓。”
“若朕子嗣不继,此女是郑后主与云妃的后嗣,将归入郑姓,就藩滬南;滬南男尊女卑,在郑妃之子顺利就藩之前,她不能是女子,只能是男儿身。”
“若她最终归入褚姓,朕将收她为义女,食邑、府邸、婚嫁等礼遇皆等同公主。”
那个夜晚,是征和六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次日清晨,元珙抱着襁褓中的舜英走进景和宫,叮嘱冯姮把她当男孩养大,不许任何人知晓她是女儿身。
冯姮问及孩子来历,元珙酝酿了半天才编好措辞:“这孩子生母是远征滬南的一名女将军,与一郑姓宗室子珠胎暗结,这孩子爹娘皆不愿叛国。后来,她娘伤了她爹性命,然后自戕了。”
“朕应当善待忠烈之后,赐给她高贵出身,让她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
冯姮并未多问,轻轻接过襁褓,抱到庭中的梨树下,慢慢坐下来,轻声哄着。
两岁的小元旻跑过来,乌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趣盯着襁褓中的她,初生的她沐浴在晴空白日下,毫不畏缩地与他无声对视。
婴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舜英睁开睡眼,看见的是同样一双眼睛,跨越十九年光阴,与她静静对视。
腰间轻微一震,伸手摸去,那块随她颠沛流离近五个月、坚若磐石的双鱼玉佩,此刻裂作了两半。
她注视着元旻双眸,认真地、一字字说:“陛下,我想清楚了。”
“我是褚舜英,母亲是受尽唾骂的无名英雄,生父……生父国破家亡。但,我就是我,无需高贵的父亲为我加持。”
“我之所思,既因战乱而生,性命由无数义士拼死保下,又自小食万民之禄,唯有护好这锦绣河山,才对得起如此托举与牺牲。”
“我之所求,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曾为武将,自当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御敌国门外、开万世基业。却仍希冀这世间,能少几座宁皋山、少几条丹河谷、少几座被焚毁的龙兴楼。”
“陛下若不弃,我愿与陛下并肩,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终其一生,携手共治出个河清海晏的大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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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站在大庆门下,看着送亲队伍从宫墙后迤逦而来,簇拥着已在宝慈宫拜别冯姮的元昙。
今天的元昙又明艳又妩媚,着一身华袿飞髾、曳地长裙,用金丝银线绣出曲水、凰羽和流云,再以孔雀羽线绣出八对神鸟。正红色的喜服衬得她肤白胜雪、眸如春水,额心贴着银红梅花钿,颊晕嫩吴香、唇点石榴娇。
生父已逝,兄长又都远在滬南,只能由他这个九叔暂代父兄,送她出降。
明德门外,站着同样身穿喜袍的冯彬,笑得合不拢嘴,双颊通红、眼下两片乌青,一看就是高兴得好几宿没睡。
元璟并不怎么看得上冯彬,如此优柔荏弱、毫无血性,总令他想到那个令他妒恨交加的男人,就连死、都死得如此荒唐窝囊。
元昙刚回昇阳时,他就私底下找聊她过,说适龄的宗室女多得是,两姓之好不一定非得出降她。又说元旻很通情达理,还拖着没下圣旨,在等她想清楚,一切都还有转圜。
可元昙就跟吃了秤砣般,一口咬定自己和冯彬情投意合,心甘情愿结作连理。
他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远有元旻、元旭,近有元珙、元昀、元旷,她在如此多的优秀男子中长大,怎就一眼看中了冯彬那种货色。
好在,鹤华公主府就在城东,离桐花别苑并不远。有个不虞、多的是人替她撑腰。
散漫无序地想着,元璟牵着她走过一道道宫墙,将她扶上迎亲的朱漆轺车,然后上马、护在轺车之侧,随送亲队伍慢慢走向鹤华公主府。
离明德门越来越远,元璟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
蓦地想起征和二年春,被占沿江二十城的翊国为求和,向滬国进贡财宝无数、绝色美女百名。
那年正月二十,百名贡女在大庆殿拜别国君、依次坐上马车,车队驶过朱雀大街、驶出昇阳城东华门。
那时候,寻找阿云大半年、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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