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起墙阴处还未融化的雪屑,冰冷刺骨的气息随着王闵桃花笑眼中的阴鸷眸光,慢慢攀上谢苓的身躯。

仿佛又回到梦里那个令人绝望的宅院,深冬之时跪伏在大雪里,任凭皑皑白雪落满肩发,也要向王闵卖乖讨好。

她抿唇攥紧袖边,指尖发白。

正要咬牙毫不示弱地回看对方,就看到身旁的谢珩上前半步,正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心口一松,她怔然地仰头,看着面前挺拔高大的身影。

谢珩睨着几步开外的王闵,狭长的凤眸看不出情绪。

王闵笑意盈盈地回视着他,回视着这个前些日子险些把自己斩杀在帐子里的人。

自幼起,二人便总被放在一起提及,并称建康二子。

他是风流多情,才学出众的王氏嫡子。

谢珩是琼姿皎皎,惊才绝艳的谢氏嫡子。

听起来差不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谢珩的差距有多大。

从文到武,他都比不过谢珩,更遑论对方还有一颗他难以企及的冷硬心肠。

世人都说谢珩是温润如玉,心系天下的贵公子,可只有他们几大世家才知晓,对方无情无义,野心勃勃。

他目光落在谢珩身后露出的一片鹅黄色衣角,意味深长地笑了。或许对方也不是全然无情。

“士衡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想着,他似乎是忘记了那日的刀剑相向,跟谢珩打了招呼。

谢珩漠然的眸光扫过他包扎着白布的小指,回了句:“别来无恙。”

说罢,他侧头低眸看着缓过劲儿来的谢苓道:“走吧。”

谢苓点头,没有再看王闵一眼,径直跟着谢珩进了县衙。

……

县衙大堂很小,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孙向荣此时趴在地上,衣裳被混了尘土的血水浸透,在地上留下一滩血痕。

他手脚被带了镣铐,双颊红肿一片,显然已经被上过刑。

高堂之上坐着个二十来岁,面白脸宽,身着深绿官服的男人。正是江宁县令杨坛。

下首依次县丞、主簿、典史以及师爷。

除此之外便是一干拿着杀威棒的衙役。

见谢珩突然来访,杨坛面色微变,随即反应过来,撩袍朝下走来,慌忙给谢珩行礼。

“谢大人大驾光临,杨某有失远迎。”

两旁的衙役十分有眼色的忙搬来了椅子放好。

谢珩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来做什么,似乎只是闲得无聊来观一场审讯。

杨坛急得冒汗,心说这阎王怎么来了,迟迟不敢继续对奄奄一息的孙向荣动刑。

正当他纠结时,就见王闵带着个侍卫闲庭漫步走来。

杨坛顿时松了口气,求救看着王闵。

王闵掀袍坐到另一边,跟谢珩面对面,中间隔着孙向荣。

他扫过谢苓低垂的脸,缠绕白布的小指泛起一股疼意,他毫不在意,用那只手把玩着个蓝玉珠子,笑眯眯道:“继续审啊,愣着做什么。”

杨坛点头,用袖子抹掉额头的虚汗,坐回了主位,一拍惊堂木。

“犯人孙向荣,说,你为何要杀害严郭!”

孙向荣费力地抬起肿胀的脸,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我没有”,口中便涌出一股血来。

“冥顽不灵!给我打!”

惊堂木再响,两旁拿着杀威棒的衙役上前,那手臂粗的棍子眼看就要落在孙向荣的后背。

孙向荣绝望撑开被血糊住的眼,费力侧头,朝最可能心软的貌美女郎动了动唇。

谢苓看得分明。

他说,救我。

她也知道这一棍子定是朝着要对方命去的,但谢珩不说话,她摸不清对方的意思,怕自己轻举妄动之下,坏了计划。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谢苓终是没忍心看一条人命落在这。

更何况,她觉得如果孙向荣真死了,那才是更大的麻烦。

于是她站起来,呵道:“住手!”

衙役的棍子生生停在孙向荣后背一寸之处,诧异地看着忽然阻止的谢苓。

杨坛早有准备会遭到谢珩阻止,他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看着仙姿玉貌的女郎,好声好气问道:“姑娘,这是做何?”

谢苓道:“问都不问清楚就上重刑,杨大人就是如此做我大靖的官?”

杨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命一旁的师爷把一份诉状拿给谢苓。

“姑娘,这是孙向荣邻居的证词,以及严郭亲兄长和遗孀的诉状。”

谢苓接过东西,翻看了一遍,递给了一旁的谢珩。

谢珩只扫了一眼,随手便将那几张薄薄的纸张抛向一旁放着烙铁的火盆。

纸张纷纷扬扬落下,被灼热的火舌瞬间吞没殆尽,寒风一吹,盆出飘出些带着余热灰烬。

杨坛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那些他精心准备的罪状,早都化成了灰。

谢苓挑眉看向谢珩,就见对方端坐在椅上,细碎的日光透过大敞的门,和屋内半边阴影交织着,笼在他靛蓝的氅衣上,在他侧颜镀上一层朦胧的光。

明明做了件令人意外的事,他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杨坛很气闷,也很恐惧。

他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杨氏依附王家,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矜贵斯文的男人,到底有多么心狠手辣。

那可是在泸州任刺史时,眼都不眨就亲手屠了整整一个王府的谢珩!那时候他才十七。

他斟酌了下,委婉问道:“谢大人,这证词和诉状,有何问题吗?”

谢珩长眸一撩,声音冷淡:“西月楼,真拂。”

大堂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包括谢苓也是不解地看向谢珩。

唯有杨坛大惊失色。

他嘴唇翕动着,半天嗓子里才挤出个:“下官愚笨,还望您明示。”

话音刚落,忽然间传来珠子落地的清脆响声。

沉默许久的王闵弯腰拾起珠子,或许是珠子沾了尘土,他不屑再要,抬手将其抛在火盆,顷刻间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上好的蓝玉珠便在火盆里变成了几瓣。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杨坛,说你是蠢材,你还真是蠢材。”

“证人都摆你面前了,还能用找人伪装字迹这种昏招。”

说着,他有些不耐,一挥手道:“叫你的人都滚回后堂去,”他看了眼地上气息微弱的孙向荣,目露嫌弃:“把这晦气东西也拖走,别弄死了。”

杨坛这下更迷惑了,但他不敢问王闵,赶忙行礼带着人退下,顺带关上了大堂的门。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谢珩直视王闵,也不绕弯子。

“王氏若想被林文翰吞了西府兵,尽管继续助他。”

王闵审视着谢珩,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破绽,却发现对方始终沉静如冰,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道:“士衡兄,我知你谢家想视林太师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在我王家眼里,他就是个听话又有些能力的老狗。”

“你不必挑拨离间。”

谢珩睨了眼他,唇边泛起嘲意:“蠢货,前两个月你前往豫州,竟没发现林文瀚早把西府兵安插成了筛子?”

王闵倏地抬头,死死盯着谢珩,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谢珩神色淡淡,又道:“林文瀚没那么简单,我劝你收手,莫要与虎谋皮。”

“王谢两家虽针锋相对,但士族一体,现在不是你死我亡的时候。”

王闵甩袖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半晌没有说话。

谢珩的话,起码有七分是真的。

今日他收到赌坊消息后,猜到对方会来这,心中便有了一计,快马加鞭来到县衙。

可他的目的未达成,却得到了个令他气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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