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会面的两匹骏马交头接耳,好不密切。被拦截下来的黄知善,十几年来,头一回正视辜负了自己心意的人。

而往事俱已矣,犹如过眼云烟。她们二人各自成家,早已不复当年。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黄知善开门见山,“我嫁人了。”

可你也休夫了。阻挠她前进的东夫人,倔强地昂着下巴,“我知晓。”

“我有了三个孩子。”

“我也知晓。”

“那你知不知……”

一度刻骨铭心的过往,现如今回想起来,莫过于浮光掠影。黄知善闭上眼,告诫自己往日不可追,再多的牵肠挂肚只会徒增彼此的纷扰。合当就此罢了。

自秦娘子食言失约的那日起,她们二人就理应再无瓜葛。

黄知善高举长鞭,“我就问你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东夫人顶着沾了血腥味的鞭子上前,面无惧色。她任由上边镶着的倒刺划破自己的脸皮,好似当年英勇的替她遮蔽冲天的波澜。“我不是没有退让过,知善。”

她的名字带着父母的期许,希望她事事避让。

她却天生反骨,凡事不肯退,不肯让,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臭脾气。

仿佛是命运刻意开的恶意玩笑,该让的时候不让,不该让的节点,又偏偏选择了退让。

就那一次,后悔至今。

倘若她再抱着侥幸心理,再次相让,她怕自己会抱憾余生。

黄知善不假思索地抽过去一鞭子,嗜血方归,“你的事,与我何干!”

与秦有让相关的黄大娘子,十九年前就死了。和她的族人一齐,死在了背信弃义之人与她共同立下约定的望风亭。

黄知善追着孩子们遁走的方向而去,响亮的马蹄声印证她的决心。

眼见鞭子抽过来的东风放,动作跟不上视力,伸出手也接不下黄夫人一击。眼见娘亲受伤,他连忙撕下一截衣袍,为娘亲包扎伤口。

他恨自己无能,修为尽失。

看得清黄夫人使出的招数,却无阻截的速度与力道。

他憎自己年少轻狂,对自身的天资沾沾自喜,不借助法宝的助臂,方至今日身无长物,被黄家母女轮番奚落。

连生养自己的娘亲都护不住,年少成名又有何意趣。

“这是我和知善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我和她相识之日,你还没有出生呢。”

东夫人遥望着旧友离去的方向,在城门口放下儿子。她遣他去欲色塔重塑筋骨,再造辉煌。

“娘亲!”东风放抓住亲生母亲的袖子。

他有预感,假如此时松开手,就会有一些他不能承受的往事浮出水面,撕开家庭和睦的假象。

他的生身母亲就像是黄夫人一样,以她们的姿态高飞远举。

他该为娘亲的潇洒自由祝愿,还是成全自己为人子的自私,委屈娘亲?

答案昭然若揭。

东夫人两腿夹着粗厚的马背,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

“假使来日,你面临血亲与爱人无法两全之事,你当如何?假使大义与私情之间两难,非逼得你做出抉择,你当如何?”

明白了前者,就能明白知善的决绝。通晓了后者,就能领会到她的艰难。如若可以,她真不愿意儿子面临与当初的她一般无二的选择。

她将事情拆解得更为简单明了一些,“假若他日,我和凤箫声须得舍一保一,你要舍谁?”

东风放不解,仍尽力去周全。“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去寻找那两全之策。”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找到找到为止。”

东风放词正理直,“娘亲。您是生我养我之人,我绝不可能为了寻觅到的爱侣背离您。反之,箫声是我决定要携手一生的妻,纵使生老病死也无法将我们二人剥离。”

要是当初……

罢了。东夫人一合眼。

“承情。”

“什么?”

“这往后就是你的字了,你可喜欢?”

“男儿取字乃是宗族大事,须得过了开宗祠、过族谱,宴请父老乡亲们看过才能作数。娘亲这是何意,您……是不回来了吗?”

“不喜欢也不打紧,你今后自己取一个吧。”妇女摸着儿子的头,展颜的眼角撇着几条鱼尾纹。

早前还抱在襁褓里的婴孩,转眼已出落到能顶天立地的年纪。

有时秦有让也奇怪,在嫁给东余年之前,她是属于她自己的。为何在嫁给他之后,她就没了姓氏、名字,只余下一个东夫人的名号。

大家伙尊称她为东夫人,好像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称呼。

他们忽略了她的姓,无视了她的名,只余下某某某的妻子的称号。

灾年大旱,她开仓赈灾,是东余年的夫人在做善事。

雨季闹洪,她疏通河道,是东余年的夫人高瞻远瞩。

不管她做啥好事,传出去,都不忘拐一嘴姓东的,还要放在最前面。明明东余年全程都没有参与,却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全部的荣誉,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

而对于她本人,从来是面貌模糊的。

纵使没有她,任何嫁给东余年的女子,都能称之为东夫人。

是她,不是她,都一个样。

等东风放出生,此等状态稍微有所改变。不过是从这一位,挪到了那一位。

从谁谁谁的夫人,变成了谁谁谁的娘亲。该有的尊敬、光荣,没有一环能清晰地戴在她的头顶。

她是东家的当家主母、东家老爷的妻子、天子骄子东风放的娘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为了弥补过错的行为,填补了愈加多的错漏。

就算秦有让放弃修行,呕心沥血,奉献自我。仍然有数不尽的指责与批驳。

与本该属于她的夸耀不归于她相反,那些吹毛求疵的问题倒是一个不落地找到了她门上。

丈夫事业不顺,是结发妻子没能做好周备的后勤工作,给他打造出安心拼搏的空间。

家业摇晃动荡,是当家主母持身不正,不能恰到好处地主持中馈。

婆母妯娌哪儿病了、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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