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似笑非笑,对上了女儿精神抖擞的脸,“不睡了?”

李清月拼命摇头:“不睡了不睡了。与阿娘第一次在常朝时候同处朝堂之上,怎么能缺席呢!”

算起来,这也是个理由呢。

但在启程自含凉殿往含元殿朝会之地前去的时候,李清月又忍不住在车上嘀咕:“阿娘,你说等到晨鼓响起、宵禁结束的时候官员就需要动身上朝,距离宫城住得更远的那些,还需要紧赶慢赶地前来,才能避免迟到,长此以往,难道不会影响到官员的健康吗?”

“一天的公务需要自卯时便开始办理,到了入夜还未必能结束,算不算是办事效率低下呢?”

冬日的日出更晚,当李清月将脑袋靠在车舆的窗口往外看去的时候,天边都还未曾尽数泛白,以至于在这蓬莱宫中的夹道之上还点着引路明灯,谨防皇后陛下与安定公主所乘的车驾出现什么意外。

这幅画面真是容易让人再生出困意。

“要我看还有个缘故,便是那些官员坐到了不必历年接受铨选考核的位置之后,便不肯轻易致仕,这其中有的是真能如英国公、邢国公一般照旧老当益壮的,有些却只在浑水摸鱼过日子了,一到中午能被准许离开外朝的时候就消失无踪。”

“年轻的时候被长期的睡眠不足拖垮了身体,年纪大了之后又开始慢吞吞办事,时间一长就成恶性循环了。”

武媚娘轻声发问:“那阿菟觉得该当怎么办呢?”

李清月答道:“阿娘在建言十二事中提及想要提高八品以上官员的薪酬俸禄,早年间也有对官员的四季衣物支出以布料赏赐的方式进行补贴,阿耶也有提出精简官员的想法,让在职官员以活水一般滚动起来,但我看,还得在致仕官员的福利上再多下点功夫。”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没精神地垮塌了下去,“但这些一来有着此前朝代数百年遗留下来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二来这国库也不是在一日之内就能充盈到能负担这么多的支出,光靠着我一句话变不出钱来,也没那么容易做到。”

要给退休官员多么丰厚的福利,才有可能让那些已没在认真办事的官员愿意放弃现有的官职,安心退休回家,将官职留给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呢?

这话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

却没那么简单总得先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有发家致富的机会才能令国库有此余财。

光是她这次带兵进攻吐蕃苏定方带兵平定西域的叛乱在结算战功之时需要由国库拿出来的钱财就不少。

她得先将这一笔钱拿到手将边地士卒的补贴落实到位才能有多余的精力去过问更多的东西。

何况提升京官的待遇或许还是皇后职权内能过问的也是天子脚下息息相关的再多篡改便显然超越了权柄范畴了。不能这么激进。

武媚娘伸手将女儿的衣领收拾了一下也将她脸上的神情看得很是明白知道有些话不必她再多说了。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

武媚娘并不觉得李清月的这几句抱怨纯粹是因为她自己不想早起。

越是深入了解朝政情况她也越是清楚地看到了官员冗杂、关系盘结、办事拖沓的弊病但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也不是一味地快刀除弊就能一改朝堂风气。

在真要做出改变之前起码要让自己站得更高更稳也要让这朝堂之上有更多愿意听从她们话语的人吧。

李清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有战功在手就放肆行事最多就是……”

“最多就是将腰杆挺得再直一点。”

还有——“对了反正现在朝会还没开始我先去见个人!”

武媚娘扶额眼看着女儿真是说一出是一出。

在说完这话的下一刻她就从即将行到含元殿后头的车舆上跳了下去直接朝着前朝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她是要去见什么人。

刚进蓬莱宫前广场不久的英国公倒是很快遇上了这个前来等人的小将军。

也随即接到了她的搭讪:“说来真是有些对不住英国公我原本还说要将令孙好好带去辽东栽培结果年中突发意外让我不得不领兵出征倒是将他给忘了不知道这几个月间他可有写信回来?”

辽东那边在这半年间建设进度喜人遇到越冬之时也遵照着去年的模式来办除却李谨行和刘仁轨的述职报告外卢照邻也往长安方向送来

了一封告知情况的信件。

但在这封信的长度里也就只够将封地各项事务列入其中像是李敬业这个被送去改造的家伙哪里能得到多少笔墨至多就是说一句他越来越适应当地的生活已从原本的砍树不易四体不勤发展成了个搭屋种地都略通一二的泊汋好工人。

想想都到了行将过年的时候他应该还是要从泊汋回长安来的为了防止英国公府上接到了个“面目全非”的家伙大惊失色李清月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先来道个歉。

发展朝堂势力这种事情一边要将自己亲自带出来的下属依照战绩与贡献合理提拔一边也不能漏掉英国公这种大鱼嘛。

何况这辽东务工改造又不只是针对李敬业一个人的计划这开头也不能搞得太糟糕。

要不是吐蕃战事突来打乱了李清月的脚步今年的辽东种种她都应该亲自盯梢过去的。

但是好像……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李勣旋即摆手笑道:“国事在前我那孙儿的事情便不必多说了。”

他望着面前这个比之年初朝会又长高了不少的小将军脸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欣赏之色。

他自己十七岁参军屡有战功在合适的时候选择了投效李唐随后一路凭功升迁到了如今的地位已觉自己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晚年鼎盛在功业上少有人能与他相比但在安定公主这里也不知等到十七岁的时候又会是何种风采。

“说到来信他还真送来了两次”李勣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借用朝廷传递奏表送了一次委托朝集使送了一次看来还是平日里对他多有放纵了。”

许自然田猎杀人一事无疑是敲响了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的警钟。

就算不像是许圉师一般对触犯律法的子嗣行包庇之举平日里也不该太过放纵让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在李勣看来李敬业虽然干的只是送信这样的小事但他胆敢借用朝廷公职系统干自己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个好征兆。

遵照着安定公主的建议将他送去边地好好训练一番是他今年做出的最正确决定。

但想到在来信之上写着的内容李勣的脸色又变好看了一些

“公主虽然人不在辽东,但给他安排的差事倒是不错。我看他在信中说起此地种种,提及自己伐木做农具已少有好高骛远的想法,正在一边协办农事一边练武,指望明年能跟上城中狩猎队的脚步,也觉心中宽慰不少。”

若真将李敬业放在长安城里,就他那等脾性,难保不会继续干些跑马围猎的闲事,现在还能在信中说起高丽百姓生活不易,可算是有些长进。

李清月面色古怪地听到李勣随后说起的“生活不易”,很难不怀疑,这其实是死要面子的李敬业在跟自己爷爷诉苦。

可惜碍于上头还压着安定公主这位领地所有人,总不好控诉她在对他做出苛待,只能借着说高丽百姓的生活不易,代指自己日子过得挺苦,希望祖父能捞他一把。

以李敬业那个打猎受伤之后还要蒙着脸装死的表现,这大有可能啊。

不过……他自己不写明白,让英国公都开始夸他能体会到民间疾苦了,那李清月也没什么好纠正的,反而干脆顺着这个话说了下去。

“英国公别看令孙只将目标放在狩猎队上,我那泊汋的狩猎队不只是为府衙与驻军提供肉食的,也要定期巡猎于白山黑水,与靺鞨往来交战。他那是想练好了基本功,将那些浮躁的发力手段变更过来之后去参与作战呢。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英国公愿不愿意听听看。”

李勣:“你说来便是,何必犹豫。”

李清月道:“到了年节时候令孙自辽东回返过年,想必该有给您带回的礼物,正好以长者赐予为由给他一份回礼作为鼓励。我想,好马好弓好剑,他应该都已经有了,不如送他一份负重绑腿之物,提醒他继续稳扎稳打前进,打熬力气与耐心,切莫贪功好进,也算是您这做祖父的给孙儿做出教诲了。”

她脸上隐有几分为难之色:“这种东西由我来送,不免像是在苛待于人,或许……”

当然还是由英国公来送,更能给李敬业以重磅打击,让他只能领受长辈好意,在明年的辽东改造行动里继续努力啦!

李勣深以为然,“是该如此。今年磨砺了一番心性不假,距离能亲上战场恐怕还差了火候,否则也干不出让朝集使送信的事情,是该提点提点。”

安定公主年少有为,已为这长安城中的贵胄子女树立了个

绝佳的榜样想来建议是不当出错的。

走在后头的薛仁贵忍不住望了望天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因为年岁渐长不知道该当如何栽培年轻人了要不然为何会觉得安定公主的话既有理又没理的。

只是这今日的朝会已到开始之时他也顾不上去问更多的东西。

而毫无疑问在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正是这位安定公主。

苏定方的西域平乱也能称为战绩卓著但安西都护早已是大唐的地盘庭州、西州更是先遭到叛贼的打击后进行收复。

相比之下安定公主在吐蕃与吐谷浑交界之地展开的战事却是在敌情尚未扩散的情况下就已先对野心勃勃的吐蕃给出了迎头痛击将极有可能蔓延到大唐境内的战事给扼杀在了萌芽之时

积石山与西倾山之战一举攻杀了吐蕃精兵三万又将吐蕃大相禄东赞斩杀还顺势迎回了文成公主——

便是身经百战的李勣也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此等显赫战绩朝堂之上的其余众人更是如此。

这份封官进爵的重赏除了昨日的天子出城降阶相迎外也合该落在安定公主的身上才能令朝中文武信服。

就看陛下到底愿意将这份赏赐抬升到何种程度了。

隔着垂落的幕帘众人无法看清端坐于此的皇后陛下脸上到底是何种神情也无法确定在今日的朝会开始之前、在安定公主凯旋之前皇后是否已先同陛下有过一番权衡商议。

在陛下那张稍显疲惫倦怠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能隐约看出在他望向安定公主的目光中隐约有几分思虑与期许之色。

李治摆了摆手礼官当即为他宣读:“安定公主听封。”

李清月出列行礼。

礼官朗声:“维大唐龙朔三年岁次癸亥十二月庚辰皇帝若曰:”

“风云之感必生王佐廊庙之任爰在柱臣。”②

“第三女安定公主熊津大都督清月高谋远虑质蕴上德总角挥兵威扫三羌驰於万里保靖疆土先有平百济高丽之劳后有定吐蕃蛮夷之劳当授以紫绶之荣緑车之宠……”

“可授勋上柱国辅国大将军迁右武卫大将军增设食邑千户……”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③

这一句句念出,饶是在场众人已做好了安定公主必得重赏的准备,也被这一连串的加官进爵给震在了原地。

在这礼官念毕后的朝堂寂静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抽气声,而后才有官员如梦初醒一般朝着同僚看去,彼此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话。

将“风云之感,必生王佐,廊庙之任,爰在柱臣”作为封官诏书的开篇,已将陛下对于安定公主的期望摆在了台面之上。

辽东与吐蕃的两场战事,显然已经让陛下彻底确定,要将安定公主真正作为统兵的将领予以对待,而不只是凭借着公主身份进行玩票性质的带兵。

王佐、柱臣之言往往是对大唐宰相与大将的寄托,现在用在了此地,而不是用“天之紫薇”“帝子之星”这样的词,便是在强调,安定公主的战功更多来自于她自身,而不是她这大唐公主的身份。

或许唯独还能看出她确实与寻常将领不同的,就是在诏书之中依然有陛下第三女这样的说法,也比之苏定方这样的外臣,有着更高的食邑封户。

但这随后的官职却是她自己实打实争取得来的。

总角弱冠的王孙公子还在长安城中斗鸡走狗醉生梦死,至多便是被扣押在弘文馆中进学,然而安定公主已如那诏书之中所说,保靖疆土、威扫三羌,乃是无可置疑的战功。

也难怪陛下在此等期许与战功评判之下,给出了这样丰厚的嘉奖。

此前安定公主的熊津大都督官职虽拿到了开府的权力,但算起官职品阶来,还应该算是从二品。

然而这一次的加官,何止是对其作出了擢升,也将大唐官职体系之下的其他部分全给补齐了。

对于大唐的武官来说,要看的是四个东西——

勋,阶,官,爵。

勋就是勋官,传承的是南北朝时期的“策勋十二转”,用以代表将士获得的战功,以杀敌俘获、战利品收缴、破城破阵作为评判标准。

对于统兵将领的策勋评判还与寻常的士卒有些区别,其中以少击多、杀获四分算是上功。

按说安定公主在灭国高丽,奇袭其南路的时候就已经应该拿到对应的勋官封赏,但不知道陛下此前到底出于何种考虑,竟然

并未在策勋上给出奖励,倒是这一次一口气提到了勋官的头等。

苏定方此前平定西域的时候就已领到的勋官头衔,终于也加到了这位战功卓越的小公主身上。

而勋官之后就是武散官的辅国大将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qshu.cc】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