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小弟。我对这样的事情发展有所预料。可我没有具体想象过这种场景。

看清那个场景的瞬间,我下意识将整个光珠子从黑皮袋中取出来,照耀周边的一切,试图寻找大哥的身影。

我没有找到。他们或许走散了。

这里只有小弟。

他的尸体残破不堪地躺在通道侧边。

他躯体下方铺着黑红色的血污,像是供他沉睡的床铺。

可他流的血不止这些。

有些血迹远远地溅洒或被涂抹到石壁和地面上,东一块西一道的,显出小弟生前曾在这段通道里有过怎样激烈的挣扎。

四足蜘蛛们已经打扫过战场了,在这里也撒落了那种碎甲和触毛的残渣。只有人类的血液他们不会触碰,留下这种庄严的黑红。

大哥去哪了呢?

我现在有一个可供参考的场景样本了,但我不愿意去想象大哥的下落。

我举着光珠子,走近检查小弟的躯骸。他的躯体上有着血肉模糊的创面和被凿过的洞口。我猜是因为他的衣服和伤口沾染了发光的血液,随后在四足蜘蛛们的清理中,尸身遇了严重的二次破坏。

他的小臂呈现出扭曲诡异的姿态,在临死前他曾想过要将其变形为什么工具吗?那次尝试应该没能完成,被中断于一个失败的状态。

太好了,我暗自庆幸自己不用面临考验,去尝试作出是否要将有价值事物割下来带走的艰难抉择。

他的背囊在战斗中被破坏了。光珠子都被四足蜘蛛们掏空了。黑水也混入血污之中。

我将坏掉的背囊分解成碎布块,收拾起来。

我的劳保服有些破损,一直放任不管的话,可能会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我需要一些能作为补丁的材料。这不是什么纪念品。

我将小弟的双目合起来。

我并不后悔在出发前阻止他说出心里话。那些话语不会有什么作用。

可我得感激他曾救过我——不止一次。他的死法不会比灰眼睛的更难看。我捡拾起被抛弃在道路上的原该属于他的碎片,归拢到他身边。

此地没有碎石可供掩埋,我拿出一片碎布,勉强盖住了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后,我站起身,将光珠子收到黑皮袋中,仅留先前赶路时用的那一线光。

周围传来哒哒哒哒的声响。那些四足蜘蛛们从躲藏的黑暗中爬过来,避开光线聚到我的身边。

当想到它们中某几只的口器可能还嘬吸过小弟的血肉时,我打从心底冒出厌恶,又解恨般地掏出了光珠子。

它们又在哒哒哒哒的雨声中跑开。

只有我最初驯服的那只四足蜘蛛,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试图将自己的感光器官藏在我的影子里。

我不理它,往前走了几步。

它用前肢托起我,将我拱到了它的身上,转动方向避开光线,用滑稽的姿势晃悠悠地侧着走。

其它的四足蜘蛛们哒哒哒哒地跟了上来。

我曾担忧自己不能控制更多的蜘蛛。

那个问题很好解决。当时,我就像现在这样,在包围圈的最中央掏出了光珠子。

那些四足蜘蛛们争先恐后地向我涌来,晃动的斑点在它们的节肢上摇晃,密集的口器急速地奔袭而至,像恶魔狂啸着用翅膀遮蔽天日,像密林中的黑色荆棘在魔法中摇曳生长。

在那令人窒息的画面中,恐惧之情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心中涌动而出。

我控制着恐惧的分寸。

当我意识到那是一种资源,我就开始了节制,避免我的心灵过早因麻木而干涸。

后来的四足蜘蛛不如最早的那只驯服。它们也没吃过最早那只曾吃过的苦头。爱意对它们来说或许只是黑暗生活中的一丁点调味料。

它们愿意有限度地追随我,也曾觊觎过我的财产。

是最初的那只四足蜘蛛阻拦了它们。怀着某种对手足同胞的感情,它在地上踩出哒哒哒哒的狂乱声响。

一阵有着怪异节奏的、急促不安的声响后,它停了下来,又短暂地打开骨盖,吐出自己被打结的口器,然后匆匆地收回,像是怕被我再度抓住一般。

其他的四足蜘蛛们领悟到了这一警示,纷纷退开,从此躲避着我手掌心里的光照陷阱。

我据此猜测,四足蜘蛛也拥有足够发展出自身语言的智力,那种哒哒哒哒的声响就是它们之间的交流方式。

我开始密切关注那些雨点声中的规律,然后不得不承认,我没有语言方面的天赋。

哪怕是人类语言学中的那些奥妙,我都知之甚少。

我的人生中总是充斥着孤独,大多数时候我都不会为缺少聊天对象的事情感到难过,只是对那些抱团不让我耳闻的低语感到警惕。

当命运抹平了所有阶层财富方面的巨大差距,让我得以短暂挂靠在某个小组中休息的时候,我也不敢珍惜。

我的语言能力最近有所精进,但之后大概都没有再进步的必要了。

雨点声哒哒哒哒地响。

远离小弟的躯体后,我重新用黑皮袋包起光珠子,只留下必要的照明。那些四足蜘蛛们又聚集了过来。

它们是如此喋喋不休。噪音充斥着通道,让其中的空白显得难以忍耐。

这条通道里到处都是这种生物。它们似乎有着合群的天性。在半路遇到的四足蜘蛛会在哒哒哒哒的声响中汇合进来。

它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对我和我微弱的光源表露出攻击倾向。可我不再需要费神使用能力了,它们相互间就会交流。

一连串哒哒哒哒的脚步舞后,外围的四足蜘蛛没有袭击我,似乎把我当成了某种同伴的装饰品,对我本人没有兴趣,对我的光照敬而远之。

我至今都猜不透,当初四足蜘蛛为何要袭击我们这支小队。我不知道四足蜘蛛对人类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但现在我安全了,至少我个人安全了。

就像当初在黑湖边一样,我救不了别人。

自私的我拥有着自私的能力。

在人群中时,我的恐惧只会引来怪物额外的好奇与关注,为试图保护我的队友招来灭顶之灾。落单的时候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这份能力只能保护我自己。

我更适合与怪物同行,而不是人类。

这些四足蜘蛛生活得很简单。它们在黑暗中觅食,构建工事。

四足蜘蛛会狩猎那种发出猴子笑声的小生物,摄取其发光的血液。最初的那只四足蜘蛛因为口器被打结而无法进食,徒劳而着急地用口器戳刺着眼前的食物。

我抓过它的口器,在它的挣扎中将那个结解开。明明始作俑者也是我,但它就像是挨过鞭打的驴子,在被解开束缚后对我更加依恋了。

这只个体对我来说已足够特殊,于是它有了个专属称号——初号机。

四足蜘蛛们对缺乏营养的骨肉和皮革不屑一顾。于是我拿出小刀,剥取并带走那种黑色的皮料。

我还未掌握皮料的处理方法,但我或许还能有遇到人类并与人类交易的机会。

四足蜘蛛也会挖掘光珠子,可它们并不擅长此道,似乎只能侦测出浅层的零星散落物,不会往更深处挖掘。

同样,它们只会抢夺发光的矿物——并且小心地不要让其落到我的手上,而对黑水不屑一顾。

我趁机混饱肚子,并将我的水囊重新灌满了。

如果只想要维持最基础的饱腹和生存,似乎就这样混迹于它们之中就可以了。可若我只满足于此,当初又为何不留在四号基地呢?

我驱使着初号机,从一个群体流浪到另一个群体,从觅食的蛛群找到了构筑工事的蛛群。

在某段通道中,也就是我们当初遇袭的那段通道中,它们挖掘陷坑,堵塞通道,建造掩体,简直就像是在防御着从某个方向上过来的敌人。

它们用哒哒哒哒的声音交流着,喋喋不休。

我让初号机去往那个方向。

那边毫无疑问曾遭遇过敌袭,四足蜘蛛们的工事有着被破坏的痕迹,地上撒着一些被四足蜘蛛清理过的同伴残骸。

越往深处走,景象就越狼藉。

初号机并不畏惧深入战场。

四足蜘蛛们似乎有着某种团结意识,它们的分工看起来像是由于位置上的偶然因素所致,而非依据阶层进行划分。任何四足蜘蛛都愿意顶替任一同伴的位置,并在清理同伴尸体时也表现出同样的平等和无情。

遇到麻烦的是我,因为越往深处,路途中遇到的其他四足蜘蛛对我表现出的敌意就越重。初号机要耗费大量的沟通成本来化解这种敌意。

我不想浪费力气,趴伏在初号机背上,尽力隐藏自己的身形。当我将胳膊和腿蜷起来,藏起明显的人类肢体特征时,那种敌意就消散了许多。

所以,前方与四足蜘蛛们进行交战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我想到了兰姐正在等待的来自一号基地的探险队,心情突然振奋。

可我早该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生活毫不厌倦地一次又一次给我开恶意的嘲笑。

当初号机载我来到战线的最前端后,在新一轮战斗打响时,在四足蜘蛛哒哒哒哒的慌乱应对中,我看到了对面那个从黑暗中冉冉站起的巨物。

那是类人的形体。可那不是人类。

四足蜘蛛的幼崽们或许瞻仰过巢母的雄伟身姿,它们错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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