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从接到沈不渝的电话,听见谢伽月的声音跟他的抽抽嗒嗒语无伦次,再到被挂断电话,整个过程估摸着也就两三分钟。
沈不渝在被他赶下车后去找谢伽月了。
不晓得怎么刺激到了谢伽月,让他给捅了。
就这还说人残废。
陈子轻望着虚空,目标沈不渝有生命危险的警告迟迟没出现,那就说明没生命危险。
这会儿没。
之后就不确定了。
陈子轻拿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找谁打听沈不渝的伤情,过了会才想起来,或许可以用积分买。
跟小助手走完流程,扣掉积分,沈不渝那头的情况就送到了陈子轻面前。
不是文字,而是图像——手术室的画面。
陈子轻看了眼就让小助手撤掉:“我不是要看他手术过程,我是想知道他……哎哟,好血腥啊,怎么还开腹了呢。”
【腹腔内有血,内脏有损伤。】
“这得要做好几个小时的手术吧,死不了就行。”陈子轻自言自语,“谢伽月受伤了吗?”
【没有。】
陈子轻咂嘴,沈不渝那家伙真够废的,竟然被谢伽月完全压制,都没还手的机会,只有挨刀子的份。
多半是轻敌自大的缘故,太猖狂,人五人六的,他打明牌,刀枪棍棒都在手上乱挥,不像谢伽月走的阴狠路线。
“是当时进店买含羞草的客人撞见了这一幕,谢伽月把电话挂了,看着沈不渝被送进医院的吗?”
【目标沈不渝的确是被人送进了医院。】
陈子轻正要再向小助手打听,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商晋拓。
坐到椅子上,陈子轻接通电话:“喂。”
那头只有风声,冷冽而空寂。
陈子轻确定是在正常通话中,他莫名忐忑:“喂?”
令人无端压抑的几个瞬息后,传来男人无机质的声音——没情绪,没温度,没波澜,没生命力,却充斥着强大的侵迫性。
近似一台冰冷的机器。
他说:“是不是我最初拒绝了你的表白,让你对任务失去信心,所以你怪我,后来的每一次,我都不是你的第一选择,都做不成你的首选?”
陈子轻脑子里毫无征
兆地一空,世界好像暂停了一瞬,他奇怪道:“你刚说话了吗?”
商晋拓的气息滞了滞,疑惑中隐隐透着几分茫然:“没有……”
下一刻就敛去思绪,若无其事地重复:“没有。”
陈子轻仰头望着吊灯:“那你说。”
商晋拓淡淡道:“就在刚才,我被人挑衅了。”
陈子轻呆在原地,他都不知道是震惊有人敢挑衅商晋拓,还是该震惊商晋拓会和他提这件事,毕竟这对一个掌权者来说,有损权威。
“啊?”陈子轻呆呆的,“怎么回事啊?”
商晋拓的语调轻描淡写:“有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段录音到我手机上。”
陈子轻马上就明白过来,录音是谢伽月发的,录的是他的声音,他发的誓,还是毒誓。
如果他违背誓言,商晋拓就会死无全尸。
誓言他已经违背。
陈子轻嗓子眼发干,声音也是:“……你生气啦?”
那头没声响。
此时的沉默背后仿佛是一滩浑浊的,满是铁锈味的血水。
陈子轻后背冒汗,坐不住地站起来,语速飞快道:“你别往心里去,干这事的人是谢伽月,去年我在医院看望商少陵的时候被他掳了,他拿出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毒药,要我喝下去,我为了脱困不得不照着他要求的做,说了他让我说的话,不然他就不放我走。”
商晋拓半晌道:“全是假话?”
“当然啊。”陈子轻毫不犹豫地说,“都是反的,你只要知道是这么回事就行。”
商晋拓用一种难言的口吻复述:“反的。”
陈子轻有股子他声音里带哭腔,委屈又脆弱的错觉。
然后就听他再次开口:“可我还是有些难过,你说怎么办。”
陈子轻一下就怔住:“你难……难过啊……”
“嗯,难过。”
陈子轻吸了吸气,很小声地说:“不知道怎么办,感觉你也不想要我的对不起,谢伽月录下那段录音后,我就知道他会找机会用上,我想的是……”
话声戛然而止。
想的是那时谢伽月已经死了,录音没机会发了。
谁知现实压根就不按他预想的发展。
第一个完成的目
标竟然不是谢伽月,也不是沈不渝,而是商少陵。
陈子轻实打实地体会到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商晋拓并没有问他想的是什么,而是提出疑问:“他为什么会在今晚发给我,挑衅我的最佳时间应该是去年婚宴。”
陈子轻嘀嘀咕咕:“可能是发神经了吧。”
商晋拓不咸不淡:“发神经。”
“是啊是啊,他有病的。”陈子轻心有余悸。
商晋拓哧笑,谁没病。
收到一条短信,通一次电话,开一次视频,比看百次心理医生都有用。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通话也在继续。
陈子轻垂下眼睛看脚上的拖鞋,脚在拖鞋里动了动:“我以为你会把录音的事藏着不告诉我呢,没想到你和我说了,还是马上就说的,没有隔夜。”
“而且你跟我坦白你的感受。”陈子轻咕哝,“以前你不会说的。”
他自言自语:“你估计都不当回事,觉得是那段录音的挑衅,是小孩子幼稚的把戏。”
商晋拓给他的回应是,对他发来了视频邀请。
那边很暗,陈子轻什么也看不清,他纳闷地问:“你怎么不开灯?”
商晋拓道:“不想开。”
十分直白的表露内心,而不是说灯坏了之类。
陈子轻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强烈的认知到,商晋拓的性情变了,心态气质也都年轻化,仿佛是在经历一场返老还童,要从运筹帷幄的商人退到学生时代。
“你看没看我?”
“看了。”
他们隔着镜头,没触碰到彼此,唇上却好像有了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陈子轻红了脸。
他这头光线明亮,脸上表情和眼里情愫一览无遗,被视频另一端的人收进眼底。
商晋拓指间捏着根咬变形,被唾液濡湿的烟蒂,四周一片狼藉,房内东西被砸烂,灯片碎了一地,手机躺在墙角遍布爆裂的痕迹,他就这么置身狼藉中和他太太开视频,面上有未干的眼泪,和被飞溅的碎片划出的鲜血,神色阴鸷,形同厉鬼。
然而他自我感觉“出长差”期间的心态十分平和,包括今晚主动让那段录音进他手机,点开听完以后。
他已经在看佛经了。
佛经在哪?
哦,想起来了,在他脚下。
他面无表情地拿开脚,在黑暗中盯着破碎的佛经,片刻后就弯腰捡起来,弹了弹上面的灰尘。
不分日夜出现在他脑中的电流让他出现耳鸣的症状,他处在精神分裂的悬崖边,有时冷静,有时暴戾,反差大,情绪极度不稳定。
“你那里是白天吧,那你这会儿是在哪儿啊,黑漆漆的,怎么外头的日光一点都没透进来。”陈子轻怀疑商晋拓哭了,眼睛是红的,所以才不开灯。
商晋拓将烟头抵着佛经,一寸寸地碾断:“窗帘拉上了,遮光。”
陈子轻撇嘴:“你不开灯还跟我视频,我一点都看不见你。”
商晋拓深黑的眼在镜头里的人脸上游走,他喉头震动着,无声轻笑,撒什么娇,开了灯,你就该怕了。
瞬息后,商晋拓唇边没了弧度,他阴沉沉,孤零零地坐着,面部肌肉隐忍又骇人地抽搐。
商晋拓忽然就深思自己如今的处境,和所有变化的开端。
这不是第一次思考。
记不清是第一次,但这次和之前每次一样,思考到一半就被电流声打断,没了踪迹。
商晋拓大力拍打几下头部,他指尖颤抖,烟夹不住地掉在地上,身体呈现出遭受电击的症状,或是精神。
陈子轻不知道商晋拓此刻正在经历什么,承受什么,只听出他的喘息声加快变粗重,急乱地询问他怎么了。
“我只是又想起那段录音,产生了不快。”商晋拓脖颈鼓着青筋,言语上听不太出什么痛苦。
“那你别想了……”
陈子轻没法过去找他,只能口头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商晋拓的气息慢慢恢复,陈子轻才松了口气。
视频还开着。
商晋拓也依然没开灯,他闭着眼,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是不正常的红。
断裂的思绪不由他掌控,想要连接也不是他说了算。
以及他时常莫名其妙,越克制就越亢奋,失心疯一般的欲
望。
他拉下西裤拉链,动作优雅,手背却浮起急迫的青筋。
他的老婆全然不知他在情欲上的沉迷,庸俗,卑劣,又神经的一面。
甚至连他本人过去也不清
楚。
“我不喜欢商晋拓,我在感情上绝不会选他”这句,商晋拓直接跳过“不喜欢”,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不会选”三个字上面。
太在意,在意到即便他明白这是离间计,依旧失去理智,被情绪支配控制,当了回歇斯底里的暴徒。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
为什么就那么在意没有被选。
蓦地,一个突兀的词在他脑海窜起。
首选。
那一霎那间,商晋拓感到全身血脉都被掐住,他把自己勒得皮肉剧痛,腹部肌肉紧绷到极致,清晰分明的纹理上渗出一层薄汗。
陈子轻做梦都不会想到商晋拓在干什么,他发了会呆,忽地想起来个事,之前他跟下助手说的是买含羞草的客人救了沈不渝。
而小助手回答的是人,那并不等于是默认了他的话,他想到个可能,心跳快起来,明知故问了句:“沈不渝是不是你的人送去医院的?”
商晋拓起身,腿上的佛经掉在脚边,重新被他踩在脚下,他额发凌乱地散落在眉间,整个人又沉稳又癫狂:“嗯。”
陈子轻说:“你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商晋拓低笑出声:“你不知道原因?”
陈子轻听着他的笑声,耳朵有点麻:“我书没读两年,是个文盲,没文化,脑子不灵光,你觉得我……”
“贬低自己做什么。”商晋拓眉头皱起,面露不悦,“你不笨,很聪明。”
陈子轻摸手上的佛珠,心想,你猜出我重视他们的命,所以你在出差的这段时间派了人手跟着他们,为的是帮我留意他们的行踪轨迹。
哪怕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重视他们性命的缘由和目的,或是通过那两颗子弹揣摩到了。
总之……
谢谢。
谢谢你的不逼问不深究,更谢谢你的成全和帮助。
“你瘦没瘦啊?”陈子轻心绪震荡,他往手机屏幕前一凑。
瘦没瘦?谁知道,他在这里,一天像是过成了七十二小时,尤为漫长,无论是日出,还是日落,针灸按摩学得倒是快,只等体验的对象。
商晋拓阖着眼眸,密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胀痛难忍,缺点什么。
“商太太,录音对我造成了没办
法忽略的影响。”商晋拓说,“这段记忆需要覆盖。”
陈子轻睁大眼睛。
商晋拓字里行间没有多少命令强势的意味:“你录一段给我,录那段话的反义词。”
陈子轻抿嘴,反义词的话,不喜欢就是喜欢,不选就是选。他轻声:“那我晚点录。”
“就现在。”商晋拓俯视屏幕里的人,目光落在那双清亮的眼睛上,“现在录。”
陈子轻照着他希望的说了出来,说完就问:“录上了吗?”
商晋拓修长漂亮的手指拢起的力道加重:“嗯。”
陈子轻点点头,过了一小会才发觉不对:“你视频都没关,一直开着呢,怎么录的,你拿了另一部手机?”
“用大脑录的。”
陈子轻顿时就没了声音。
商晋拓将掌中脏污抹在屏幕上,他一笑:“记忆被覆盖了,我的心情好多了,有劳商太太。”
犹如一个面目狰狞举起屠刀的凶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因此有了人性,世界都因此美好了起来。
实际上也差不多。
陈子轻长时间沉浸在他风清月朗的笑声里。
那笑声伴随春风和夏热,实质化地扑了他一身,一点都不像是位高权重,气质冷傲漠然,在商界顶端屹立多年的人所有。
“我去处理工作。”商晋拓将额发捋了捋,眉眼松懒不见丝毫戾气阴郁,“晚上就别出门了,有事明天再说。”
陈子轻晕乎乎的:“噢,好,好啊。”
视频切断,陈子轻搓搓烫热的脸,托着腮走神。
不是错觉,是真的。
商晋拓真的变了好多……
那感觉并不让他感到莫名,他很适应,商晋拓的这场改变,他全盘接受。.
沈董大晚上的从温柔乡抽离,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推开试图求欢的香软往医院赶,他就一个儿子,独苗苗,尽管儿子总是跟他唱反调,忤逆他的决策,但到底是亲父子。
现在儿子平白无故就让人捅进了医院,沈董哪里还睡得下。
沈董坐在院长办公室把错位的扣子扣回去,他喝了几口茶,问进来的秘书:“谁干的查出来了吗?”
秘书低声说出调查的结果。
沈董满面狠厉:“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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