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永夜裂开狭长缝隙,冷清月色洒落残墟。

云青岫的视线渐渐昏暗不明,风从耳边掠过,失重感不断叠加。

像是跌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上一世身死后,她曾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徘徊数百年。

或许一切只是一缕残魂的幻想。

一双手忽然伸来,接住她下坠的身躯,失重感忽然消失。

月光像轻纱覆盖了一切,勉力睁眼也只见剩朦胧影子。

蛰伏在体内的灼热汹涌反扑。

裴宥川敏锐察觉到异常,即使隔着衣袍,那种从肌肤渗出的灼热也清晰传递过来。

圆月微移,几缕月色映在云青岫脸上。

冷清似雪的面容浮上浅浅薄红,长眉微蹙,唇色极艳。

如同神明落入红尘,引信徒垂首。

衣袍下窸窸窣窣,月色里伸出无数纠缠蜿蜒的影子,它们与原身相知相通,思维直白简单,只会表达强烈的情感。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

“近一点,再近一点~”

“别挤呀,让我来让我来!”

它们急切催促着。

裴宥川眼神幽深,喉结滚动,唇齿间灼热气息一点点向下。

周遭寂静一片,他清晰听见血液簌簌流动以及狂乱的心跳。

鳞尾们失控般游动,像要将怀中的人彻底拽入囚牢。

不行。不可以。

如同溺水者骤然浮出水面,裴宥川猛地直起身,眼尾赤红一片。

他紧紧抿唇,将云青岫唇边的血迹一点点擦掉,动作极尽克制。

在他身后,那些不受控的鳞尾纷纷炸开,化作大片血雾。

他喃喃道:“师尊不喜欢的东西,不该存在。”

云青岫短暂清醒,只听见裴宥川唤了一声师尊,见他眼尾赤红,她下意识想揉一下他的脑袋。

“别哭,为师没事,你走远些……”

指尖碰到发顶后虚弱垂落,滑到少年的侧脸,被滚烫的手掌一把按住。

裴宥川不语,把脸轻轻埋在云青岫的掌心。

汹涌的灵力毫无节制涌向她。

填补干涸灵海,修复越境使用浮生九剑而受损的灵脉。

倦意浓浓地卷来,云青岫在意识模糊前依稀感受到一股温热液体涌入嘴里。

冥冥之中感到无比熟悉,连动荡的识海都瞬间安宁。

云青岫穿行于依山而建的古朴宗门。

弟子们皆穿白衣红袍,腰缀玉牌。她似一缕孤魂穿行而过,无人知晓。

云青岫径直走到藏玉峰,推开熟悉的院门。

院中陈设如旧,花架秋千爬满藤蔓,花枝遍野。黑衣少年正以灵力小心修剪,不经意回首看见门外的云青岫。

“师尊!”他戴着银质面具,小跑而来。

这时,身后同样传来一声“师尊”。

两位少年,一位穿黑衣戴银面,一位穿白衣神清骨秀。

“师尊,他是谁?”两人异口同声问,眼中的敌意如出一辙。

云青岫有心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们一个拽左手,一个拽右手,盯着对方如同看仇敌,非要她从中选一个出来。

她被拽得晕头转向,四周的景色倏地黑沉下来,像水墨般散开。

一双手将云青岫牢牢扶住,黑衣少年高挑修长,银面后的眼瞳沉沉如渊,俯身道:“师尊新收了爱徒,怕是连弟子的名字都忘了。”

她正欲开口,脚腕忽然被绞紧,许多冰冷滑腻的触感不断往上爬。

“??”

云青岫缓缓低头。

一声响亮的“草”脱口而出。

她倏地睁开眼,视线由昏暗渐渐变得清晰,唇齿间有奇异甜香,还泛着淡淡血腥气。

云青岫顾不上旁的,猛一掀被子,床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可疑生物。

“……”什么见鬼的噩梦。

她抬头便与裴宥川四目相对,他伏在桌上,似乎是刚醒,眼瞳湿漉漉的。

裴宥川迅速清醒过来,倒了一杯温热茶水递给云青岫。

“师尊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茶水将口中那古怪的味道压了下去,云青岫随意运转了一圈灵力,除了浑身有些乏力,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

她在虚境里烧光了重生以来积攒的点数,胁迫系统短暂将她的修为提至化神期,才能使出浮生九剑。

醒来后灵脉和灵海竟没有任何损伤,可惜系统被她榨干,暂时休眠,也问不了它。

“为师没事。你师姐师兄们呢?”

裴宥川简单叙述了一下云青岫昏迷后的情况,宣黛和李闻鹤强行破开她留下的符印,带着徐月从芥子器里冲出,发现已经打完了。虚境没维持多久便彻底散去,赵文镜一直留在原地徘徊,见他们出来,小师叔还是被背出来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眼泪狂飙。

他虽然哭哭啼啼,但很麻利找了一家客栈,安排好所有人的房间,又急急请来医修为每个人诊治,确定没事后才放下心来。

裴宥川没说赵文镜提出过守夜,但被他拒绝了。

云青岫听完,轻笑道:“文镜倒是有点师兄的样子了。”

她抬指一弹,琉璃灯将室内映亮。

然后随手搭上裴宥川的手腕,灵息走了一圈,发现他没有受重伤,只是灵海消耗过度,养一养便好。

“往后不许再不顾自身乱渡灵力。”

暖光为一切都镀上柔和光晕,云青岫刚醒不久,眉目慵懒,眸光潋滟流转。

裴宥川忽的移开视线,声音低哑:“师尊让弟子爱惜身体,那为何要不顾自身相救?”

“你是我徒弟,不救你救谁?”

他又问:“如果是大师兄他们遇险,师尊也会这样相救吗?”

云青岫颔首道:“自然。”

“……若是路遇之人?”

她仍点了点头。

裴宥川:“……”

琉璃灯下,似乎有扭曲影子一闪而过。云青岫打了个呵欠,正好错过。

裴宥川竭尽全力克制着躁动不安的触肢们,咬牙挤出笑容,声音干涩:“师尊心怀大义,弟子自愧弗如。”

真是少年心性。云青岫摇头笑笑,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他沉默不动,僵持在原地。

云青岫倚在床头,握拳抵在唇边,掩饰笑意。难道是这样年纪的少年都脾气倔?一个两个徒弟都这样。

她再次招了招手,裴宥川紧抿着唇走来,默不作声坐在脚榻上。

这样的高度正好,云青岫一抬手便能揉到他的脑袋。

“算不上大义,只是量力而行。为师这不是好好的。”

“弟子有个疑问,在心中困惑已久。”裴宥川忽然道。

“你说。”

“师尊将我从生死台救出,却不愿留我,是不是觉得我居心叵测,有所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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