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袍子……弄脏了。”
阿清脸色煞白,牙关咬住下唇,另一只手绞在腹部,分明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解里尘记起来,那是客栈里他多看了两眼的地方,有块像被铁具烫出来的烂肉。
老郎中当时说什么来着?
受寒受累,脉息亏损?
他蹲下掀开阿清的手,犹豫些许,还是引了术法往那处探了探。
与世人常常认为的不同,解里尘虽已成仙,可并不精医术,最多是曾经久伤自成医的经验能判断一二。再者他幼时在魔窟里长大,体质特殊,几乎是百毒不侵;到了成仙后体质又与先前有云泥之别,更无需懂什么凡人的医药——因此阿清一倒,他竟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先去探对方的经脉。
“唔……”
不出所料,他的修为太过磅礴,普通人根本难以承受。仅仅是渡入一丝仙气便足以让阿清痛到闷哼。细密的冷汗攀上前额,阿清只觉得一股凶猛的劲道直入体内,填满了小腹的每一寸血脉,身体盈胀难耐,无意识中眉间微微蹙起,身体不受控地颤了起来——他试图推开解里尘:“你干什么?痛……”
“你内脏被人割损过?”
阿清指尖一顿,正要说话,一旁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程川急吼吼冲出来:“阿清哥哥!你还在吗?我,我师妹不见了!”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程川身后,半掩的房门内一片狼藉,窗门洞开着,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而窗外,浓雾正缓缓飘进来。
“她被人皮刮伤了背,趴在床上起不来,我明明在屋内下了禁制,怎么就被破了?这下完了,师妹不会是被邪祟抓走了吧?呜……怎么办……”
解里尘没什么反应,又将头转回去,淡淡道:“那能怎么办?自然是等你师尊来去找。”
“可……这怎么行!完了完了,我得……”程川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一只小手飞快捏着诀,什么翠玉玲珑都捧在手上,“琉璃镜……不行不行,珞神刀……也不行,我应当带了,唔——乌雪剑在哪呢?”
“……咦?阿清哥哥你怎么了?!”
程川在屋内乱跑,终于发现阿清脸色不对劲。阿清没说话,他腹痛时总是这样,力气被抽走一般,痛得站不起来,说不出话,可忍一会儿又能好些。不想解里尘在一旁幽幽出声:“这才几年,仙宗的小辈怎么就废物成这样?”
程川没听清楚,睁着一双哭红的大眼睛:“啊?你说什么?”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乱七八糟的各类法器中抽出一个,“阿清,这是我们玄霜宗的丹药,我平常练功受伤都用它,很好用的,你若身体不适可以试试这个!”
他没学过怎样探查根骨,也不知阿清只是个凡人,仙门丹药于阿清而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好心帮倒忙,被解里尘阴阴地看了眼,不明所以,只觉得救师妹之事紧急,但自己也顺道做了件好事,于是向二人抱了个拳:
“我来不及等师尊了,现在便去找我师妹,你们若遇着我师尊可要同他说一声啊!”
说罢,程川也不等人回音,冷光一闪,径直往大雾里冲去。
*
“这样真的没事吗?”
阿清擦去冷汗,看着程川消失在雾气里的身影:“你不去帮他唔……”
“我又不是圣人,他要找死,那是他的事。”
解里尘徒手在他腹处画咒,画了几笔又抹掉,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又重画,以此往复了三次才算完。阿清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腹处抗衡,像两股洪水对冲,蛮横得很。
说来奇怪,虽然难受得很,但痛感却缓解了些。
做完这些解里尘将阿清打横抱起来放在桌上,视线在满墙的草药格子间游移,兀地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神情古怪:“你在担心那小子?”
“担心?”
阿清拍掉袍子上的沾灰,心思还在程川几人身上,闻言愣了半晌,一手按在腹前轻轻揉着,眉间拧在一起:“这可是要死人的,他这么小一个孩子,你为何不……”
解里尘转过头来,看了他半晌,见他神情紧绷,清秀的眉形都压得死紧,俨然一副思虑过重的样子。
解里尘盯着他,良久笑了声:
“阿清啊阿清,你可知你自身都难保,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呢?”
阿清拧着眉,眼神不解。
“你腹中脏器皆有破损,按理说不应活到现在。”
阿清的眉头轻轻一跳。
“这些脏器破裂处都被你手腕上的黑线黏连得以保存,换句话说,它们已经和你一体了。
“我先前不知道你身子,将这些黑线压下去,却反而加剧脏器破裂,你会痛成这样,也是由此。
“所以方才我将修为渡进去,试着取这些黑线而代之,只不过它们年代太久,你又是个凡人承受不来我的修为。如今这些黑线若取下,你即刻便会脏器破损出血而死;不取,你的身体也会被它们慢慢耗尽,现下只能慢慢养着。”
“至于那小子,” 解里尘目光不动,拿指节摩挲着下颌,从衣袖间拿出陆士仁给的药方,在一片狼藉的药格中找出一沓药来,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阿清不知怎么就看懂了,那意思是煎药的活儿他解里尘可不干。
“至于那小子,你别看他一个黄毛小儿,修为天分可并不算低,对付些人皮还是死不了的。”
阿清腹中八仙乱战,许久才安生下来,恢复些力气。他闻言默默接过那沓草药,步态虚浮,摸着桌沿去给药罐添水。
解里尘抱臂靠在桌边,看他一声不吭蹲在地上生火,火光噼啪作响。
“那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阿清的脸被火光映成橘色,他皮肤本来就白,几乎要隐在雾里,两种色泽交辉竟显出一种柔和来,可眼睫垂下去,声音也是不稳的。
下一秒,下巴便被捏着抬起来。
“若还跟着那个贾宇源自然是活不了了,”解里尘四根手指轮流抚过他的脖颈,眼底的算计连藏都懒得藏:“不过你运气好,碰上了我。”
他说着,眼角恶劣地弯了弯,“平日里记得讨好我些,往后我想起了也能帮你查查典籍。”
阿清添柴的动作停了一拍,火星溅出来,他被烫得一抖,随即木头被推进去:“知道了。”
知道了?
这算什么反应?
解里尘把这三个字嚼了嚼,若是徐微垣——这态度倒和徐微垣挺像,不理不睬,让他自讨没趣。
那时徐微垣于他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个字,从不施舍一个眼神,甚至于后来他杀到符镜宗剑指徐微垣,对方也一句话没说,手中万符化作天罗地网缚住他,层峦叠嶂,似万山压顶——他熟悉徐微垣的功法,竟是一点没留手。
最后的印象,是等他破开迷障,看着眼前他活了二十三年的宗门上下人去楼空,突然识海一片茫然,觉得没意思。
他这算什么?算是报了仇吗?
“解公子。”
神游间解里尘被一声轻缓的嗓音叫回来,药盅汩汩冒着热气,阿清手上拿了块布将盖子掀开,一瞬间白雾涌出,绕在阿清周身,衬得黑袍中的那张脸愈发苍白。
他将药沥出,陶碗搁在桌上:“可以求你去看看那孩子么?”
他才刚刚止痛,脸色还是不好看,指节轻轻搭在袍缘上,仰头看解里尘。
解里尘幽幽然放开他:“你还在想他?”
“不……”阿清沉默片刻,“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修为既不低,这医馆内的禁制被破时怎么没有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阿清先开口,语调缓缓,不是在要求,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恳求,更像是征询意见:
“也许事有蹊跷,许是……有更厉害的邪祟呢?”
四目相对,阿清唇齿一张一合,解里尘不由地抬手,再次摁住那小巧的下颌:“所以?”
“我也只是猜……可若真是如此,那孩子和他师妹如今岂非身处险境?陆大夫已经死了,你既然这样厉害,若能劝得动你帮帮那孩子,总归要试试。”
“更何况……我虽不知你来汝饶镇做什么,但你这两日总拿着那柄伞,我猜这人皮多少也同你有点关系。”
指腹纹丝不动,少顷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那块软肉,磨得阿清微微炸毛,身子颤了下,声音低下去:“但我只是个仆从,身家性命都在你手里,也不懂这些术法……你若不愿麻烦,我也不该多说了。若能早日做完你的事,我们也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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