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且慢行!且慢行!”

闻听熟悉话语,容暄回首,见杜羡之气喘吁吁地追赶自己,忙停步等候。

按理说朝上百官少说也有几百人,容暄此前又没见过他,很难识得是哪位。

奈何这位吏部侍郎,在卢秀等人正你来我往地探讨如何肃清经书之本、诗文之源时,首个站出来指责他们无用无能,早该回家种田去。

“倒是本侍郎考虑失当了,就卢少卿这种平庸之辈,文不成武不就,给你一块地怕是会颗粒无收罢!”

一句话把卢秀气得七窍生烟,堪堪维持着文人风度,回嘴道:“是比不得杜侍郎操劳国事。自己身在吏部还要关怀文学典籍,自己种了十八年地还想让文武百官同耕耘。”

杜羡之甩袖转身,反倒不欲与之争辩:“卢少卿此言差矣。本官既居吏部,自当为朝廷选拔贤能者,将你等蠡虫剔除啊!”

夏太傅方才还正要指点修书要事,为自己谋个百年才名,却被杜羡之打断,心中自是不爽。

他轻抚没以前那么顺滑的长须,而后拱手道:“杜侍郎忧心民生,便不管先人绝学了么?我大雍重诗才兴文士,此传统不可破,卢少卿他们所图之事亦是为了大雍,同僚之间无需一时意气分个高下。”

于是再无人反驳。

连杜羡之都偃旗息鼓,闭目作养神之态。

容暄更是不能掺和之人,在朝上只当自己是大殿高柱,立身笔直,闭口不言。

然而杜羡之还是来找她。

他本不欲出言惊扰他人,只是默默随后,相机行事。怎知文人身子骨到底不如武人。

眼见定国公大步流星甩开老远,周遭已无同僚身影,他连忙迈步追赶,自觉无力赶上而只得压着声音呼喊。

幸而定国公耳聪目明,否则可真是要累坏了!

容暄略一拱手,出言相问:“杜侍郎安好。您且歇片刻,咱们往那边安静处叙话。”

杜羡之好容易才喘匀气,立时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帖:“定国公,持此名帖,随时可往我府上去。”

“本该是我求一份您的名帖,却又想着国公府引得帝都注目,往来拜访多有不便,是以出此下策。”

容暄折好收进袖中:

“那往后便要叨扰杜侍郎了。正巧,我休假的前些时日特地去秦府看望秦夫子,他老人家与我谈及足下求学之艰、学问之深,我钦佩不已,正打算抽时间邀羡之兄同去喝茶饮酒呢。”

杜羡之身形清瘦,亦留着长须,乍看之下恍若修道者般飘飘欲仙。

他摆摆手,不在意道:“我是出身寒门家道中落,可到底也有些底子,贫苦人家哪有这份运气,算不得什么了不起。再者,我不过是遇上恩师好心相助,哪里敢吹嘘自己有什么学问呢?”

说着,他愤然低声痛斥:“要不是夏峰此人着实难缠,我早骂得他无力反驳了!奈何陛下面前不得放肆,他官阶圣心都在我之上,也只能给蛇鼠一窝的卢秀几分颜色瞧。”

“这无耻老贼,何不以溺自照面,看做得礼部尚书否?”

“我年少时一心求学,为的便是以笔作刀,荡清世间不平事。谁成想到了而立之年,反倒畏首畏尾,为着家小妻儿而做着缩头乌龟。”

“当年恩师教诲,此时尽负矣!假若太祖在世,今时今日又该是何光景?!”

容暄面色微变,抬袖拍其肩:“羡之兄,这话也是可在大内所说?岂不闻隔墙有耳?”

她此刻深觉大雍人才辈出。

怎么谁都敢暗地对朝廷出言不逊?

宇文辰常搞的歌功颂德戏码是一点儿没起效?

外祖父与得意门生闲谈之时究竟是讲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杜羡之也知自己鲁莽,怎奈怒意横生往往言出口外方才反应过来。夫人日日耳提面命的谨慎都只剩一半了。

他环顾一周,以手抚须道:“幸好国公择选之处僻静,我又惯了低声抒怀,不然可真是自寻死路。”

容暄心想:我这反贼似乎都比不得忠臣更冒犯。怪道忠言逆耳呢!宇文辰又那般的刚愎自用、自矜功绩,亲近奸邪小人也不奇怪了。

容暄立时压下心绪,思量要紧之事。

“羡之兄,人常道喻尚书是朝中第一直人,我却看您也不差。正有一事想问——我从未接手朝事,只知卫尉寺掌管军械、仪仗之物,卫尉寺到底怎么个情势确不可知,您……”

“定国公所言甚是,我本是受了老师嘱托前来,却不想一时心乱耽搁了。”

杜羡之收敛异色,仔细盘算着:

“卫尉寺卿空置许久,实际主事之人便是卫尉寺少卿郑维,及寺丞、主簿二人共辅。”

“郑维出身荥阳郑氏。前朝时,其与天河卢氏、姑苏喻氏、弘农杨氏四大世家鼎立朝野,皆曾有满家朱紫之盛景,被世人传为佳话。时移事异,天河卢氏已然衰落,即使卢秀靠上了夏氏,亦不能掩盖世家子早不愿与其来往的事实。”

“而荥阳郑氏自大雍朝立志修书作史,在其间最以博学著称,连秦夫子年少时都曾拜郑家已逝的前任家主为师。家族中人多有寄情山水不入世俗者,个个博涉书史,虽几无官身却颇受尊重,不比喻尚书所在的姑苏喻氏差。甚至因着时人更倾慕隐士,而在美名上有略胜一筹之态。”

“郑维此人三岁能诗,七岁写文,素有神童之名。其辞藻华丽、词气张扬,且善风仪、美容貌,称一句青年俊彦也不为过。故而他在性格上,也极其……像一位世家公子。”

容暄霎时顿悟——盛气凌人,高傲冷淡,或许还会语带嘲讽,目带轻蔑。

她随之有些疑惑:“既然以出世为美,他如何入世为官呢?”

杜羡之遂解释着:“他才名远扬,哪怕有不仕之传统,官府自然也会依例征辟。至于究竟为何愿意受领,我不甚了解。倒是不曾听闻他手上差事有错漏,盛名之下无庸人,想必也不可小觑。”

言罢,他似陡然想起什么,又嘱咐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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